散兵没有去道馆进行挑战,或者说,他本来就不需要所谓的徽章和名誉,只是在离去前,他在智树床边上坐了一会儿。
少年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只是似乎做了噩梦,皱着眉,有些不安分地动着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的眼神依旧如此散漫,仿佛对于智树,只是偶然间随意落下的一颗棋子,就像是对着那些刀匠赶尽杀绝时,又突然放弃了一样,语气里带着如学者一般的轻慢。
——只是一场小小的实验罢了。
轻风拂过,纱帘中间上善下恶的字眼被绿叶遮挡住一角,抬起帽檐看了看炽热的阳光,他轻呵一声。
波波翻飞间,青色流光乍现,在尾翼处拖出一道流光,胸前绒羽翻飞,落在帽檐上,重重地压了压。
少年轻啧一声,没有挥手驱赶。
梦跟在身后慢悠悠地飘着,不知想到什么,它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穿透眼前的重重空间,看到病床上的智树,又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说。
而睡梦中的智树梦到了什么呢?
他梦见了黑暗,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
那些不似人的怪物身上,粘腻扭曲着漆黑的污泥,令人一阵阵犯恶心,并非来自于五感上的眩晕之感,而是来自灵魂里,深深畏惧恐惧着漆黑之物。
没有理智,只懂得厮杀的怪物,其数量之多简直让人头皮麻,棘手程度令人指。
使人不仅生惑,究竟是怎样扭曲的地方才会诞生出如此可怖的怪物?它们又与谁战斗?
这个答案很快就会揭秘了。
他仿佛幽魂一般,飘荡在这些可怕的怪物之间,也幸亏他如幽魂一般,否则,不知会被这些怪物啃噬成何种模样。
兵戈相交的声音在前面传来,仿佛在吸引他过去观战。
彼时少年还未成为执行官,他的身上是作为浮浪人是所穿的衣物,那个人,是散兵。
少年的眼神疲惫,内里却燃着一点火星子,如同续命的火种,这一身精致的躯壳,仿佛只为了那一点疯狂的、要燃烬世界一般的火星子而存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散兵,疯狂至极!
少年癫狂地笑着,即便身上尽是那些怪物的血污,即便躯壳早已千疮百孔,但他依然笑着,是蔑视,是嗤笑,是余火燃烬的最后一丝疯狂。
鸣雷自满是污血的刀尖上缠绕,雪白的刀刃刺目,少年扔开刀剑,白皙的手指染上血,和漆黑的污秽,他甚至看见那些黑色粘腻的东西附着在少年身体上,仿佛要吞噬这具躯体。
无穷无尽的漆黑怪物前赴后继地送死,鸣雷的威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
果然,至今为止,散兵都只是在玩,他一点也没有认真,就连所谓的生气,说不准也只是泄无聊而已。
散兵的过往,是这样的吗?
他看着少年屠戮那些怪物,然后拖着几近破碎的身体离开,他也不由自主跟上去,有些担心。
散兵要去哪里疗伤呢?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会不会很疼?
散兵如同玩偶一般,被小心放在实验台上,一根根管子插入他的身体里,智树清晰地看见每一次人偶的颤抖。
人偶不惧怕疼痛,却并不是不会痛。
散兵一定很疼,智树这么想着,飘到人偶上方。
那双本该如琉璃般璀璨的眼眸里,无神空洞得吓人,什么也没有,就像先前看到的黑漆漆的地方一样。
一时间,他的喉咙有些哽住了,鼻尖酸涩更是难忍。
“真是不错的实验品。”
他听见有谁的声音如此低沉地轻喃,满是感慨和欣喜,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意,虽然只有一瞬。
那是一个薄荷色卷的男人,戴着鸟喙面具,赞叹一般欣赏着散兵残破的身躯,不是出感慨。
“神明的造物果然不同,尤其还运用了那个国度的知识,不过,还是过于脆弱了一些。”
男人轻轻摇晃着玻璃管中的液体,取出针管将其小心地注入人偶里。
混蛋玩意儿,你他妈对散兵干了什么!!
智树看见原本平静的少年皱起眉头,宛如濒死的天鹅一般仰起脖颈,手上青筋暴起,瞳孔放大,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怒意暴起,他伸出手,想要抓花男人的脸,却现手从男人的脸上穿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对少年为所欲为。
智树气得跳脚,在这巨大的痛苦之后,少年身上的伤势以极快的度愈合。
少年看了眼男人,显然是习以为常,“又拿我的身体测试新的药剂吗,多托雷。还真是改不了学者的好奇心!”
这一番话说得嘲讽力十足,就像在说“狗改不了吃屎”一样。
男人似乎听懂了少年的隐喻,他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目光骤然变冷,“与我说话最好用恭敬的口吻,斯卡拉姆齐。要知道,没有我的药剂和改造,就这副残败的身体,你又能在深渊里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