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毌叔叔也还是成了桓行简的敌人。
“你当初说不杀兄长,可是你食言,我不会信你的!”嘉柔心头突突直跳,忽然想从床上蹦下来,“我爹爹人呢?他人呢?”
桓行简把她一按:“你别激动,你父亲跟夏侯至不一样。柔儿,有些话,我不打算瞒你,因为我觉得你既然来了,说开了最好,免得你总觉得我欺骗你。你父亲替毌纯檄文,我是窝着火的,劝了又劝,毫无成效。我怕你父亲性子烈,已经悬赏下去,谁能生擒他,我给他赏重金封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士,这回,我得活捉他。”
最后的语气俨然很不客气了,嘉柔害怕地一抖,桓行简眉尖微蹙:“这才显得真,不是吗?我确实生他的气,他知道你跟着我也有了大奴,都到这个田地了,还是不肯。我的脸面是小事,全天下都知道他给我列了十一条罪状,但他偏偏是你父亲。”
“你真的会放了我父亲吗?”嘉柔一颗心全心全意盯着他看,她还是怕,怕得双腿直打颤,桓行简坐上来,撩开她乱乱的头,轻微的叹气声,几不可闻:
“你说呢?柔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母亲渐老,早晚有一日,会像太傅那样离开我。我后院虽有姬妾,但同她们,没什么可深说的。只有你和大奴,让我觉得回到家里到处都是生机,你的声音,大奴的声音,屋子不是死的,也不只我一个人。姜先生是你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他而叫你痛苦的。”
像情人在耳畔低诉,可听到“姬妾”那句,嘉柔身子僵了,她心里抽搐,等他把话说完,才抬眸。
不知为何,桓行简觉得嘉柔这目光有些凌厉,也有些讥讽。这让他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他捏了捏她手,“别这么看着我,我对你,没说半点假话。”
嘉柔眼睛里的潮意没褪尽:“大将军对我说过的假话,太多了,恐怕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这是何意?”桓行简问道,“我觉得我把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对姜先生,我愿意让步,但毌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可以等,你跟大奴在,我们才是一家人。”
嘉柔拿起他的手,重重咬了口,眼睛倏地红了:“你做梦!”
把他手一丢,嘉柔不做声了。
桓行简看她在气头上,想了想,说道:“大军很快要移营,先歇一歇吧。”
他准备出去巡查营地,刚到帐口,嘉柔忽然喊住了他:“别赶李闯走,他送我来的。”
桓行简回头:“你这么信任他?”
“对,他不会骗人,也不会害人。”嘉柔冷漠答道,可愤怒未消,胸脯一起一伏的。
桓行简略笑笑:“也好,我留下他,万一他能派上用场呢?”
嘉柔以为自己心思被他窥破,又恼了:“不错,万一你跟毌叔叔两军对垒,我会让李闯带我去见我父亲。”
桓行简点头:“主意不错,你亲自劝,我希望姜先生能看在你的份上就当是放我一马。”
他一点也不介意示弱,目光幽深,“他若肯放过我这一回,我想,我一辈子都感激他。”
嘉柔呆呆望着他走出去,她累了,骑那么久的马,又闹这么一大场,趴枕头上很快睡着。
她隐约听到雨声,淅沥淅沥,身上多了薄薄一层铺盖,都是他的味道。嘉柔是被桓行简从薄被下拉起来的,她睡的正香甜。
外面天色晦暗,已是静谧的黛色,分不清时辰。
“怎么了?”嘉柔一时没分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懒懒问。
桓行简的声音让她清醒:“邓艾诱敌成功,我得马上率军往乐嘉去支援。”
这场雨,他已有预料。胸口的旧伤隐隐的疼、痒,连带着眼睛都不舒服。
下着雨,又要夜里行军,多有辛苦。
嘉柔果然醒神,拽住他衣袖:“你要去打毌叔叔了吗?”
桓行简在她额头上狠狠摩挲了通:“相信我,我不会动你父亲。”
嘉柔心跳加,焦急道:“等到了乐嘉城,让我试一试,让我试一试!”
桓行简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劝降,没用的,可对着嘉柔还是点了点头。
大军出,踩着泥泞,趁着这幕天席地的雨,将士们衔枚潜行。邓艾一部不过万人,毌纯听闻,果然遣李蹇父子来攻打乐嘉城。
桓行简此行目的,正是出其不意,包抄上去断李蹇父子二人后路。嘉柔被他置于怀中,两人共乘一骑,雨水把遮面的幕篱打湿透了。
天色越来越晚,耳畔尽剩雨声,嘉柔紧张,手底死死攥着马的鬓毛。
她一直抖个不住,不是因为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桓行简似有察觉,在她耳畔轻声道:
“别怕,我不会让你父亲有事的。”
她毫无办法,眼下,除了听从他的建议真的毫无办法。
雨势不歇。
李蹇父子带五千人马也往乐嘉城方向来。
毌纯已经输不起了,人心不稳,南顿城本是粮仓却被王基抢占先机,旌旗遍野,营寨井然,他再出兵显然已丧失了最佳时机。无奈雪上加霜的是,吴贼也趁此机会偷袭寿春。坐以待毙不成,当下,只能寄希望于李蹇父子。
逼近乐嘉城时,探马回报:
“乐嘉城西,全是贼兵黑压压一片,隐约可见白旄黄钺,皂盖朱幡,又有一面‘桓’字大旗立于中军,想必便是桓行简的中军大帐了。看情形不过刚到,正在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