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不过,好老师必不可少。”桓行简边说边挑动眉头,逗了逗孩子,大奴会笑了,时不时的,便冲父亲露出纯净无暇的一抹笑容来。
他一笑,桓行简便能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的心变得柔软异常,这是他的儿子。有了他,仿佛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值得,桓行简心头快掠过一团阴霾,面上如常,莞尔看了看嘉柔:
“对了,大奴的满月酒母亲的意思是打算亲自操办,具体事宜我还没跟她商量。使君夫妇我通知到了,不巧的是,西北这段时间恐怕军情紧急,他们未必能来。至于你父亲,暂且还无音信,柔儿,你有什么要求吗?你提,能满足的我都满足你。”
说到那踪迹飘渺的父亲,嘉柔一阵怅然若失,她勉强道:“我没什么要求。姨丈守边,本就不该轻易离开,姨母的腿不好,长途劳顿我怕她吃不消。我父亲他,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外祖。”
两人说着话,怀里的大奴哼哼唧唧想哭,嘉柔注意力立刻被孩子带走,她忙道:“玩好一会儿了,准是饿了,又闹困。”
把外头乳母喊进来,大奴便被抱了出去。方才断的话头,桓行简又重拾起:
“别担心,你父亲早晚会知道的。”说着不忘打嘉柔一句,“我看你如今很懂小孩子。”
嘉柔把头一抿,转头把床铺整理了一番:“我本来也不懂,是乳母告诉我的,小孩子如果哭闹了,要么是饿,要么是困,再要么就是,”她脸上忽红了,声音变低,“他拉了呗黏糊糊的难受。”
一想到每个人婴孩时期大概都有这种让人窘迫的旧事,嘉柔一扭头,忍不住看了看桓行简,心道,大将军小时候也这样罢?饿了就哭找奶吃,说不定,也糊过一屁股……她下意识摇了摇脑袋,自己这都想的什么呀?
目光一垂,才觉他衣裳不知是勾到什么了,划出一道口子,这一幕,似曾相识,等嘉柔蓦然想起来时间便准确无误地来了个回马枪,刺的她心口一疼。
那时候,姊姊还在,他硬逼着自己为他补衣裳。嘉柔依旧记得彼时心境,慌张而局促,她轻轻咬断线头的微响,好像还在耳畔。
桓行简顺着她的目光一低头,笑了笑,起身到屏风后头换了件袍子,把这件一丢,掷到她怀中:
“帮我缝补一下罢?”
嘉柔撂开手:“大将军衣裳这么多,破了不穿就是。”
桓行简却把篾箩端来,朝榻头一放:“丢了怪可惜,补一补还能穿。”嘉柔懒得理他,“那你找奴婢去缝补。”
“最后一次。”桓行简忽这么说道,连他自己也惊讶为何脱口而出,嘉柔微怔,默默挑出线跟他袍子比了比,她女红精进,不知给大奴做了多少有的玩意儿。不多时,借着烛光,将他那损破处用心补好,针脚细密,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桓行简在旁默默注视着她,时间久了,嘉柔身上笼着的那层烛光像把人淹没了似的。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唯独鼻尖亮她人显得沉静极了。
补好后还他,桓行简没有接,淡淡笑:“你留着吧。”
嘉柔疑惑地盯着他,看看手里,又看看他:“我留着?可我穿不着啊。”
“柔儿,姜维又来犯陇右,我不日就得动身亲征,所以,”他还只是笑,“你留着吧。”
见他说的寻常,可嘉柔嘴里立刻变得艰涩起来,她抱着他的衣裳,愣愣的:“你要走了?可,可大奴的满月酒……他这么小,你……”她说的磕磕巴巴,为自己不自觉就有了的小妇人心态而羞愧,军国大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沙场上,刀枪无眼,桓行简又喜欢冷不丁地弄险,嘉柔心神完全乱了,手足无措地垂了脑袋。
“我之所以跟你说,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毕竟,我这一去,我自己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你放心,我会尽力争取早归的。”桓行简握住了她的手,细腻揉捏着,嘉柔猛地一抽,声调都变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
嘉柔心惶惶的,她说不上来,她没工夫去恨他厌恶他了。他又要走了,往那局势不明的战场上去。怎么这样呢?他身为大将军,怎么老得他亲自挂帅呢?
“柔儿,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这次去,只是事关重大必须我坐镇才行,可冲锋陷阵自然轮不到我,你跟大奴都在这儿,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桓行简反复劝慰她,嘉柔抬了眼,眸中清泪隐隐,“我不想你走,我害怕。”
她终于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了自己的软弱,还有无助,嘉柔不想硬撑着自己,突然就没了力气,身子一仰,只想跌下去。
桓行简把她一拥,嘉柔再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闹了起来:“你别去,你要是有个好歹,大奴就没爹爹了,他太可怜了。”她呜呜咽咽的,“你说过的,要教大奴读书写字,教他骑射,你还会弹古琴这个也要教他,他不能没有你的,你知道吗?他现在都不认识你,还不知道爹爹是谁,我好害怕……”嘉柔身子一挺,两条手臂紧紧箍在他颈子上,眼泪决堤,“大将军,求你别去,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整个人几乎粘在他身上,不愿松手,桓行简只好不住抚着她脊背,热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上来温度,这是他熟悉的,也是她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