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天大亮了?怎么不喊我?”
纨素笑嘻嘻把她朝镜子前一按,灵巧给翻出梳子,又一边推过妆盒让她自己挑花钿:
“一夜只磨牙,哪里能叫得醒?”
啊,嘉柔脸上一热,红腾腾的成片,不知是害臊还是羞恼:“怎么会,姨母说我早不磨牙了,我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老磨牙……”
从镜子里一打量,嘉柔那模样真成一朵娇羞的水莲花了,眉低下去,眸子里的光芒也被垂下的长睫掩住。脸皮真薄,纨素忍不住想继续逗嘉柔,故意摆出一张愁的脸,“岂止是磨牙,姑娘你还流了一枕头的哈喇子……”
“纨素,”崔娘抬脚进来,听人正嘴里胡闹,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拿过马蹄形玳瑁梳篦,仔细顺嘉柔那一头乌黑青丝,“这里是舞阳侯府,规矩大,柔儿是客,眼下逢着定亲,更得注意不能失了脸面,我看你嘴里横竖没一句像样的话是想回凉州去了!”
吓得纨素连忙“好崔娘”一叠声叫了通,崔娘睨她,数落几句见她知道了轻重不再啰嗦,亲自看着嘉柔用饭。
纤腰直,一拿一放一食一饮都很有规矩,咀嚼更是悄无声息,嘉柔这些举动落在崔娘眼里,这方满意颔。
“姊姊呢?”嘉柔遮袖拿青盐水漱口时问,一转头,去看外头动静。崔娘跪坐到她身旁,给嘉柔准备补唇脂,先涂茉莉花汁,润透了,再点上几点,示意她抿嘴儿,薄薄上这么一层便已是妩媚鲜妍到极致了。
“夏侯夫人起的是真早,我说我人老觉少,她倒起的比我还早。天蒙蒙亮时,她过来这院怕你是要晏起,告诉我,近两日大都督就要班师抵京,今日先陪她舅姑去北邙山祭祀,你醒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在凉州,盥洗用餐后,不是做女红便是读书写字。或者,跟姨母带着一干人去街上看热闹,有西域的胡人吞刀吐火,易貌分形。再不济,还能跟仙仙一道上城墙,趴在垛子那往下看来往的商旅过关卡,驼铃一晃一晃的,头顶上还有苍鹰的清啸,风则在裙角乱窜。
嘉柔略觉无赖,和纨素崔娘把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摆好放好,干等夏侯妙回来。
如此过了两天,倒做成几样事:拜见了大都督的夫人张氏,对方端坐上,面容平和,五官依旧很美,一双眼睛格外地亮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似的。她至始至终没说什么话,最后,只是交待夏侯妙要照料好嘉柔。
夏侯妙又带女儿阿媛过来,正是髫稚之年,雪白可爱,见了嘉柔稍稍怕生,按母亲吩咐脆生生喊了句“柔姨”,倒让嘉柔闹了个大红脸。
在凉州,连喊她姊姊的人都没有,她是最小的,如今已经被人称作“柔姨”了。嘉柔一双眼睛温柔腼腆地带了笑意,望向夏侯妙。
那眼神,有懵懂,有奇:当了娘的人是什么感觉?她心里乱乱的,又觉得羞,一个大姑娘家亲都没定,怎么想到当娘的这种事了?
“柔姨,我怎么没见过你?”阿媛见嘉柔温柔可亲,很快熟络起来,隔壁就是夏侯妙作画用单独辟出来的两间屋子,她偶尔随母亲过来,一抬脚,顺道就溜到了嘉柔的住处。
嘉柔端详她面相,总觉熟悉,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阿媛的样貌并不像夏侯姊姊。
“是呀,我从凉州来。”嘉柔笑吟吟把从凉州带来的小玩意儿取出,阿媛不识,眼睛里满是雀跃,“这是什么?”
“骨笛,用鹫鹰翅骨做成,我吹给你听。”嘉柔笑着朝嘴边一放,手指一搭,音色极是清亮,别有风味,是小阿媛不曾听过的。
“凉州在哪儿?那都有什么?”阿媛坐在紫檀镶楠木心的杌子上,脚丫轻荡,小脸一派神往,她觉得嘉柔手里的骨笛神秘极了,凉州也神秘极了。
嘉柔笑眼弯弯,朝她小巧秀挺的鼻子上一挺:“凉州呀,有的东西可多了,地上有大漠,雪山,芨芨草,骆驼,天上有鹞子和秃鹫……对了,夜里还能听见啊呜啊呜的狼叫!”她顺势做了个吓唬人的动作,阿媛身子一歪,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险些掉下去。
嘉柔扶稳了她,咯咯笑起来,再定睛,见阿媛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便问:“怎么了?”
“我母亲从不这样笑。”阿媛认真说,又补充道,“我们府里没人像柔姨你这样笑,我母亲都是这样笑,你看。”小孩子正襟危坐微微一笑,极淡极浅,那神情,端庄温婉却莫名疏离,把个夏侯妙平日神态学的惟妙惟肖。
嘉柔笑容慢慢褪去,不知怎的,觉得哪里怅然若失,她把阿媛往怀中一抱,骨笛塞到小手中,教她拿捏,甜蜜蜜地往那白嫩嫩的小脸上蹭了一蹭:
“我教你吹骨笛。”
“柔姨,母亲说祖父和父亲明天就回洛阳了,你说,父亲从辽东也会给我带鹫鹰做的骨笛吗?”阿媛紧挨着嘉柔,小声地问。
辽东?嘉柔出了片刻的神,那人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轻轻蹙眉,听阿媛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也好久没见舅舅了,柔姨,你能带我去舅舅家吗?”
嘉柔回神,摩挲起阿媛的小耳朵:“舅舅忙呀,你舅母又病了等她好了,我一定带你去。”
是夜,嘉柔睡在帐子里被褥铺陈地似乎厚了因而出了些微的汗意,外头风声过竹,犹如雨下,到了后半夜终在不安生中倏地坐起。她做了噩梦,那人的环刀似乎依旧贴着自己的脸颊,凉且血腥,嘉柔呆坐一阵,面颊躁红,她怎么梦到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