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说:“可我们心理医生不就是要帮助病人对抗那些阴暗才存在的吗?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到底的准备。”
芮涛一愣,忽地笑了:“或许是还有你这种人存在,这个社会才没有完全崩塌吧。”
永恒的分别尽管让人难受,但比起世界末日来,还是更容易接受一些。家里有三十二日者的,时常传出不舍的哭声,但这往往伴随着充满了爱意和温柔的团聚,再没有脾气糟糕的父母、同床异梦的伴侣、不听话的孩子、相互嫉妒的兄弟姐妹,他们最后留下的图景是如此完美无瑕,值得以后的人生每每想起来都会露出怀念的微笑。
整个社会都对三十二日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每个被他人知道的三十二日都迎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感谢和拥抱。
生存狂邻居与你分享他的地下室,装满了生存装备和可以囤积很久的食物,并告诉你,三十二日里,这个地下室属于你了。
有钱人慷慨地公开他们的私人避难所,在一些废弃的导弹射井里居然还有一座座漂亮的堡垒(在普通人谈起可能的世界大战还被认为是杞人忧天时,一部分人却已经找好了舒适的后路),自循环系统和充足的食物储备以及抗辐射能力能让你在三十二日里衣食无忧地生活很长时间。
政府们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即将离开的那些人,他们将尽可能地安排使用清洁核弹和非核弹炸弹制造引力推手,好让三十二日里的地球依旧宜居。更幸运的是,42个爆破点大部分都位于较为荒凉的地方,包括南北极和各大海洋,不用太担忧爆破会产生大量伤害。
对于剩下的小部分核辐射影响,各国政府也对三十二日者做出专业的生存指导。他们公布了各个地方的大型避难所,引导三十二日者前往最近的避难所躲避最开始几年的少量核辐射影响,再之后,他们就能出来耕种采集自给自足。当然,如果能忍受日复一日地食用保质期长达几十年的压缩食物,也可以不事生产地过完一生。
政府还紧急培训了一批三十二日里生物领域的学生和从业者以及相关志愿者,这些人将在三十二日里担负起重建动物生态的重任,通过种子库保存完整的动物胚胎,先培育出对人类最重要的一些昆虫和动物,例如能维护植物生态、传播花粉的媒虫,可以提供肉、奶等营养食物的哺乳动物,以及蛋白质丰富、生长周期短、又善繁衍的鱼虾。
知晓了熵差辐射的无情,弱平行宇宙理论无论还带有何种美好的前景,在两个宇宙都将被彻底封禁。
易阿岚也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陪伴妈妈与奶奶上。这两个女人都将失去所有的后代、唯一的亲人,悲伤和孤独让她们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易阿岚总是笑着安慰她们:“你们知道吗?科学家说了,平行宇宙都像一块膜一样。推开三十二日、彻底远航什么的,听上去好像很遥远很遥远,但实际上它可能就在你们的鼻子跟前,我们的距离其实是很近的,只是我们看不见、摸不到而已,但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我们其实还在一起。”
“等事情结束以后,妈妈你是不是还要回南林市里的那个家?既然这样,我们就约定好。每年的重要节日,春节,奶奶的生日,你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都要在那个家团聚。你们在这个宇宙,我在三十二日,你们要记得,其实我就坐在你们对面一起庆祝,像以前一样。”
但纵有千般理由,又怎么能不为分别哭泣。
哭完后,母亲岳溪明红着眼问:“你最后离开的那天,我能陪在你身边吗?”
“不,不要。”易阿岚立即摇头,“我觉得那个场景是有歧义的,我们遗留下的其实只是躯壳,灵魂在另一个宇宙另一具躯壳里继续思考。但在你们看来,那或许……更像是尸体,并不是那样的。我希望你们不要看到那副错误的景象,你们只要记住现在我活蹦乱跳的样子就好,因为以后我也会一直是这个样子,不要记住错误的印象。”
妈妈和奶奶闻此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好,好,那我们不看,我们知道你活得好好的。”
离开家人时,一直不曾哭泣的易阿岚,眼泪的防线瞬间被击溃,泪水汹涌而下。
无止境的悲伤中,又有声音在叹息,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家人们依旧能在完整的宇宙中生活,母亲也不必在后半生继续受折磨,不必为了儿子努力和伤痛和解,那也许是一辈子也无法和解的痛苦。现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已经用各自的方式离开了。
而易阿岚自己,也不用去违背母亲的期待,不用在遇到周燕安后再独自一人生活。
尽管思念以及思念带来的、其他快乐无法覆盖的孤独会如影随行、终身相伴,但正如母亲说过的,有时候,孤独是所有痛苦中最容易忍受的。
易阿岚还将给母亲留下一份礼物。
事务组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处理他们遗留下的“躯壳”,易阿岚想了想决定把“躯壳”烧成灰,再压制成唱片,刻录下他在这宇宙中的一生最喜欢的音乐,然后由事务组转交给岳溪明,但不用告诉她唱片是由什么做的。
这倒不是怕岳溪明会害怕、不适,母亲作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又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呢?易阿岚只是不想礼物承载的是死亡这类沉重的东西,它只是音乐,是轻盈的,是没有任何歧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