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头一次如此真实而迫人地紧紧笼罩住易阿岚,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心脏跳得飞快,似乎要拼命逃离即将带给它彻底死亡的躯体。
易阿岚呆呆坐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铃声把他失掉的魂勉强拉了回来。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移动脑袋,看向声物体,眼睛接受到的图像传给大脑,大脑如同要被淘汰的cpu,过了会才给出分析:手机响了,该接了。
易阿岚拿过手机,看到是简成来电。
纷飞的思绪终于有几缕正常回笼,易阿岚告诉过简成,简徐明的记也提到过,三十二日的一天对于正常世界来说不过就是瞬间。于是简成估摸着离易阿岚说的两点三十四分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才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阿岚?”简成很焦急,“怎么样了?你去过三十二日了吗?回来了吗?”
“我……”易阿岚刚想说话,才现喉咙根本不出声音来,他垂着头,将所有的事情都暂时搁置。
简成安静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阿岚,是不是出事了?”
“我明天再和你说好不好?”易阿岚虚弱地开口,声音不像他本人。
他说的明天其实就是今天了,只不过是要等天亮,等太阳出来,等城市恢复热闹。
简成微顿,柔声说:“好。”
说完他主动挂了电话,不再追问,哪怕他急得下半夜再也无法入眠。
易阿岚无力地躺着,望着天花板陷入一片虚无的沉默。
他翻了个身,面朝窗外,惊觉天已经亮了,天光透过鹅黄色的绒质窗帘,呈现银蓝的色彩。
易阿岚在这一刻感到呼吸的艰难,得张开嘴才能让二氧化碳排出来,他的身体里装载了太多的东西。他得在死亡面前端坐一个月,日日夜夜,审视死亡的方方面面,让自己的灵魂在死神面前饱受鞭挞,徒劳挣扎,然后才无可逃避地死去。
被人谋杀在三十二日,在亲人眼里却是意外猝死。
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力承受的吗。
易阿岚有时候会觉得活着实在艰难,但他从没想过就这样死去。
客厅里传来声音,上早班的岳溪明醒了,接着随着一声关门声,动静消失,她出门了。
随后奶奶也起了,在厨房做些早餐。
天光已大亮。
易阿岚起身,拉开窗帘,他整个人沐浴在八月一日早晨也十分毒辣的阳光下,热得汗水很快就从脸上滚落。
这终于让他感知到实实在在的难受,击穿了他一夜虚无的、难以言说的痛苦。
易阿岚关闭了从昨晚就一直开启的摄像机,他现在没有心情去回看当他去往三十二日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他走到客厅,去做一件他昨晚本就该第一时间去做的事情。
易阿岚从奶奶那里拿来了叔叔的手机,打开叔叔生前用的社交软件,查看聊天记录,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应该是他同事的人,询问他叔叔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追的一个大债主是谁。
那同事乍收到过世同事的消息还有点被吓到,看了内容才知道询问人是易晓山侄儿。出于惊吓,他很快把那个债主的相关消息给易阿岚。
易阿岚看到了那人的照片,是的,就是他。
许俊斌。老赖。
易晓山从事的追债行当虽然时常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但源头并不是违法的高利贷,而是一些银行将很难收到、几乎坏了的债账下放给一些追债公司,这些追债公司如果真的追到了债,可以独自拿下很大一部分的债款。
许俊斌就是这样一个欠了银行钱的老赖。他年轻时跟风过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创业,那时候国家政策很注重相关产业,对企业都是大力扶持。许俊斌只不过是贪图那些政策补贴,没有经营章法,不懂技术也不懂市场,后来无法通过越来越完善的补贴政策审核,搞得公司倒闭,欠银行的低息贷款也都还不上,东奔西躲了很多年。
事实上那一段火热的创业时期,有很多像简徐明一样抓准市场成功创业的企业家,也有更多像许俊斌这种自以为站在时代风口或者随便拿点机器就敢打着机器人幌子来骗补的投机倒把者。
易晓山追过的债主中,很大一部分曾经都是相当辉煌的老板,其中与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行业有关的占比不小。
也因此许俊斌在杀了易晓山后,又杀了简单科技董事长简徐明,随后又在南铁分公司与易阿岚狭路相逢,看上去很巧,但都有其必然。
是的,易阿岚最后认出了许俊斌,当时他还不知道许俊斌的名字,只是认出了他的脸。
易阿岚在三十二日最初出现时,就见过叔叔追逐许俊斌,那时易阿岚差点撞到许俊斌,只模糊看过他的脸,但对体型印象较为深刻。
后来,在正常世界,易阿岚去叔叔墓地时,在墓地门口见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壮硕男人,他感到过似曾相识,只不过是他已不再相信自己。现在想想,许俊斌那时去公墓,或许就是为了看看易晓山的墓,确定他真的死了、埋了,证实三十二日的一切都不是梦。
直到三十二日的最后几分钟,易阿岚将追自己的凶手那标志性的方下巴、唇色较深的嘴与记忆中鸭舌帽下的下半张脸联系在一起,又把叔叔追过的那道身影与自己身后的身影重叠,所有的线索才忽然连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