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我站在殡仪馆里,看到白布下那两具面目全非的身体,我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为什么要拥抱我。
我伸手扶住墙壁,一阵剧烈的昏眩朝我袭击过来。我转身,紧紧揪住傅家宁的手指,仰头无声地望着他,希望他告诉我,这冰冷房间里寂静躺着的人,只是两个陌生人,不是我母亲,不是他哥哥。
可是,他凝重哀伤的神色已回答我一切。
这不是幻觉,不是南柯一梦。
母亲与傅叔,深夜里开着车寻找哭着跑出去的我,那时候雨愈下愈大,在跨江大桥上,与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相撞,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他们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直至痛意传来,可那点痛,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而后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家仁,儿子啊……”
是傅叔的父母来了。我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们,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忽然,我只觉头皮麻,然后听到傅母歇斯底里的声音:“都是你们这对母女!害人精!害了我儿子……”
我的脸颊上被她抓了几道痕,我却一声不吭,也不反抗,让她泄。她说得没错,我就是害人精!
最后是傅家宁将他母亲拉开,然后对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傅父说:“爸爸,你带妈妈先回家吧。哥哥的……后事,我会处理好的……”
我蹲在地上,瑟瑟抖。
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然后将我整个人揽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畔响起:“这是一场意外……你别太自责了……”
我在他怀里不停地摇头,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傅叔与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就搬去了学校宿舍。
傅家宁对我说,我可以继续住在这栋房子里。但我拒绝了。那几天,我每个深夜都从噩梦中醒过来,我躺在床上,耳边不停响起那一晚我与母亲的争吵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他没有勉强我,亲自开车将我送去了学校,帮我办理好一切手续。离开时,他将一张银行卡交给我,那是傅叔生前以我的名义为我存下的学习基金。
我拿着那张卡,眼眶酸,心里的难过如暗夜里的潮水。
再见到傅家宁,是在一个月之后,他是来同我告别的,他接了的工作任务,这一次是外派非洲。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他离开时,将一张名片放在我手心里。
我没有对他说再见,也没有说任何话,就那样默默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我身体仿佛松懈了一般,软软地倚到栏杆上,看着手心里他的电话号码,久久地望着,最后,我将它丢到空中,随风飘走。
我知道,我不会给他打电话。
我也不会再见他。
我决定忘记他。
忘记这段还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
我没有再联系傅家宁,他却依旧从世界各地给我寄来明信片。依旧是寥寥数语,我匆匆扫一眼,便将它们都扔进那个铁皮盒里,再不见天日。很多次,我将那个铁皮盒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打火机的火苗已碰触到它们,却在最后一瞬间,又被我扑灭。
我一次一次对自己说,我只是很喜欢那些明信片上的风光图案而已。
仅此而已。
在这样的催眠里,十七岁的春天,我交往了第一个男朋友。他是画室里请来的人像模特,我拿着画,怔怔地望着他呆,视线停留的太久,他朝我望过来。
那堂课结束后,他走到我的画架前,惊讶地看着我空白的画纸,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莫名其妙,悄无声息。而结束,也莫名其妙,悄无声息。这段感情,仅维持了两个月。
那之后,我交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全是画室里的人像模特,每一段感情,总不会过两个月。
画室里跟我关系最好的宋嘉嘉有一次整理她的画时,忽然对我打,哎,傅寻,你有没有觉,你的这些男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你是不是有恋眼癖啊?
我心里一颤。
她又说,别怪姐们没提醒你啊,你这样,是玩弄感情!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她一语成谶。
我交往的最后一个男朋友,是个玩的很疯的男孩子,抽烟、喝酒、飙车、与人打架,用宋嘉嘉的话来说,整个一小混混。在我跟他提出分手的那晚,他失控地抱住我,撕扯我的衣服。在厮打中,我用美工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我被关在警局的第三天,透过铁栏杆,我看到疾步而来的傅家宁。
阔别整整两年,我们竟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
我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与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我直直望进他乌黑深邃的眼眸,眼泪汹涌而落。
我知道,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个人。
他早已如烙印,融进我的骨血里。
那个男生醒来后,我就被傅家宁保释出去了。
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公寓,我们这么久没见,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最终也只是彼此静默地坐在沙上。
最后,他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