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叔叔该怎么办?
若说母亲还有什么放不下,最深的牵挂,无疑是那个人。
忍着心伤,擦干眼泪,一路走来,那人倚坐在窗边翻阅着什么,瞧得入神。
察觉他的到来,仰眸望去,容色温浅。「来了。」
「一心,叔在看什么?」
快步走近,对方将手中的绘本朝他递来。
《苹果树与小男孩》,他幼年的床头书之一。
「现在回头去看,这根本就是一个啃老族的故事。」
赵之寒看了他一眼,「说好的败家子路线,你不也没走成?」
他笑笑地坐来,陪对方回顾一段又一段的童年,满满一箱,都是他成长的足迹,有他小时候的玩具、每年写的父亲节卡片、求学生涯第一张奖状、每阶段的毕业照、小时候的日记、作文……他甚至不知道,叔全都留下来了,并且妥善收藏。
他还记得,母亲跟他说那个苹果树的故事时,曾经告诉他,叔叔就跟这棵苹果一样,什么都愿意给你,你呢?你能给他什么?
他放在心底,年年反思,每年的答案都不一样,而今年,他想,他可以给的,是与叔坐在窗前说说话、陪陪他。
「我前两天才刚陪丫丫做完幼儿园的劳作,说是父亲节卡片。感觉好奇妙,我的贴心小棉袄会写『把拔我爱你了』,感动到有点想哭。」不知道叔叔收到他做的第一张父亲节卡片,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他还记得,送给叔的第一张父亲节卡片,磨蹭半天才塞到对方手中,别别扭扭地说:「幼稚园老师说要送给把拔,叔叔帮我收好!」
这一送,就送了好多年,年年不曾间断。
「还有啊,我现丫丫是左撇子,我和她妈妈都不是,不晓得是不是隔代遗传。」
是。
赵之寒是左撇子,后来训练自己用右手写字,他不曾说过这件事,身边较亲密的人朝夕相外,偶尔看他不经意使用左手,或许会知道。
赵之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共同翻阅完一本相册,才想到要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赵知礼张了张口——快,快点说!这是最好的时机点!
然而话到了嘴边,似被扼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声,他说不出会让叔伤心的话。「就——轮休,想说来看看你。」
赵之寒看了他一眼,调头望向窗外:「天气不错,陪我到外头走走。」
「好啊。」起身搀着对方的臂膀,缓步迈向庭园。
「叔,你搬回来住好不好?」
「怎么又提这事?」
因为妈妈已经不在了,你坚持留在这的理由,已经没了。
赵知礼压下喉间的酸意。「丫丫说,想跟爷爷一起住,我也想多陪陪你。你搬回来,今年的父亲节刚好可以一起过。」
论辈分,其实是该喊叔公的,但赵知礼从一开始,就教孩子喊爷爷。
他有三个孩子,在连生两个臭小鬼之后,年近不惑时意外有了小女儿,对于粉嫩嫩的小娃娃,全家人是护着宠着,叔尤其疼爱这个小孙女,几乎丫丫的要求,无不应好,有什么事推到丫丫身上就对了。
赵之寒不言不语,瞅视他好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你国二那年跟同学打群架,被学校记了一支大过?」
「记得。」
「你妈问你为什么打架,你说同学逼你帮他们作弊,我知道,你并没有说实话。」作弊这种事情,拒绝就好了,何必大动肝火打群架?一定是对方做了什么,让脾性温和的小宝忍无可忍。
赵知礼狐疑地偏。「你知道我说谎,为什么不拆穿?」
对方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一说谎,我都看得出来吗?」
「大概因为,叔叔太了解我了。」所以每次不得已得对叔叔说谎时,他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呼吸格外轻缓沉着,深怕一个眼波流动会被看出端倪。
「不。是因为每回你刻意想瞒我什么时,都有脉络可循。」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会伤害到他。
既是为了他,那他又何必戳穿,辜负孩子想保护他的心意?
小宝对他,几乎没有秘密,会让小宝生气又不能明说,连他都要隐瞒的事,猜都不必猜,也就那几桩。
他与小宝母亲的关系,在小宝的成长生涯中,一直没少被拿出来作文章过,小宝承受了多少旁人的指指点点、异样眼光,流言蜚语、评判非议……些事,孩子从来不会说,但那不表示他们不知道。
甚至后来成为司法人员,还是常让人背地里酸上几句:「自己的家庭都道德沦丧了,哪来的立场去评判他人的是非曲直、道德准则,都不觉得荒谬吗?」
小宝一直很争气,前些年的一场贪污案,办得风风火火,不畏强权,赢来清誉美名,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杜悠悠之众口。
时至今日,他依然在庆幸,小宝没有因家庭的原罪,成为第二个阴暗扭曲的他。
「小宝,你曾经埋怨过吗?」
「埋怨什么?」
「出身、环境,一切的一切。」这句话,藏在心里太久,始终没问出口——我跟你母亲的关系,会让你感到羞耻吗?
「为什么要?你们让我衣食无忧,给了我所有能给的一切,我什么好埋怨?」这样要还不知足,真要遭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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