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曜不是那种会被朝堂和后宫左右的君主,他贤达圣明,但同时,又是宸衷独断,或许他会广纳建议,但是最终能影响他决策的,还找不出来一个人,只有他自己。
方才太后和相雪露两人说话的时候,慕容曜便已退了出去。此时相雪露也知道他不在。
再不能抑制自身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开来,扑到太后膝前,眼泪滚滚而出:“姨母,我怎么就被他看上了呢?为何就偏偏是我?”
“我在世十几年,一直谨小慎微,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去招惹过别人,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我到底是哪点好了,值得他这般煞费苦心的惦记,如果有,我改还不成么,他怎么不去惦记别人,就偏缠上了我。”
相雪露哭诉到了一半,低下了头,泪水浸湿了太后衣服上的不料。
太后手指微微收紧,见她这般,也于心不忍,心头难受得要命,却终只是化为一句话:“雪露,有些话,慎言,退一步,也要小声些,若是被陛下或者他身边的亲信听去了,怕对你不好。”
帝王恩宠如雷霆雨露,瞬息万变,她这样的行为,不异于虎口拔牙,太后很是忧虑若是她因此惹恼了慕容曜怎办。
太后压低了身子,在她的耳边,小声安慰:“唉,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姨母心疼你,也不希望你因此大恸,哭坏了身子,你才生孩子也未多久,还未完全恢复。”
太后末尾的这句话,一下子便让相雪露惊醒。
她果然知道荣昌公主是她生的,只能说,太后从前在她面前的做戏太过于优秀,以至于她完全看不出来。
相雪露默默地重直起了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提到了绵绵,让她不得不想到,这场从头笼罩到尾的算计中,连绵绵也组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是他计谋过半的心血结晶之一。
也难怪他对绵绵爱不释手,可不是吗,这可是他精心计划得来的得意作品,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天衣无缝的盛大计划,取得的成果。显现着他是如何的智多谋极,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太后看见相雪露冷静下来一些后,又对自己疏远了回去,也没有说什么,她此时自知自己愧对甥女,便只是默默地垂坐在那里。而相雪露,只是看了太后一眼,提步艰难地离开了此处。
这个曾经对自己严厉与慈爱参杂各半的长辈,如今身着华服,居于宁寿宫主位,却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姨母了。她也没打算继续问她,因为她知道,继续说下去,可能会让太后感到为难,只因症结关键全然在慕容曜那里。
出门之后,慕容曜果然立于那里,见她出来,低声问了一句:“都说完了?”他的态度甚佳,但相雪露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慕容曜似乎对此并不亦为意,继续微笑着问她:“可还要去见卫国公和相二小姐?他们也算是你的亲人。”
相雪露几乎是瞬间回答:“不必了。”然后补充道:“你也不要去找他们。”
天知道,他到底还会做什么,他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拽着她进了宫,夜里去找太后,无一丝顾忌,还要去找祖父和雪滢?她不敢想。
她紧绷着身子,竖起浑身的刺对着他,却被他的目光扫过,轻笑道:“何须这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不去也好,近来他们是有些忙。卫国公最近承办一个京城大案,涉及的世家权贵不计凡几,这几日应都在各处机要忙。朕给了他全权决定之权,可行先斩后奏,有朕为他托底,办起事也容易些。”
“至于相府二小姐。”慕容曜微微一顿,“前些日子刚学完基础的一些兵法,现下正在学习用枪之术,因似颇感兴,朕令吴地的一名祖辈传承此术的大师前来教导她。”
他说的过程中,相雪露就捏紧了手心,或许是她心疑,她总觉着,他的每一句话后面都意有所指。看似是看重偏爱,实则是将他们架在了火上。
譬如祖父正在经手的事情,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权贵,京城的势力盘曲错结,牵一动而全身,惩处了一个人,可能就冒犯了与之关联的其他人的利益。
这种情况,若是没有帝王从始至终的支持,几乎就是半只脚踏入了不归路。
相雪露口中涩,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几乎就是在暗示她了,用她的家人相要挟,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若是安心做他的金丝雀,既往不咎,她的家族自然安然无恙,越繁荣昌盛,她的妹妹也能得到最好的安排。若是不顺应他,反抗到底,仇视他,或许她的亲人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会动她,但是她的亲人就不一定了。
相雪露只觉得心中闷得呼不过气来,甚至一度觉得,还不如从始至终就不要去知道真相,这样便可以一直活在他塑造的环境里,自欺欺人。也不用如现在一般,时时刻刻都面临两难的选择,经受痛苦的挣扎。
但她真的要就此放过吗?她这般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他是实实在在的欺骗了她,践踏了她的尊严,侵犯了她的权利,还不是那种轻微的,而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与后果。
她若是这般轻易地放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会无数次想起自己曾像个可怜虫一般,被他蒙骗掌控,抛下了自己的尊严,假意继续与他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