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住在村尾,离河边稍远,苏立秋走走停停,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家中。
阳光已经出来了,家里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只鸡正在啄食。
苏立秋进门去搬了一张椅子,放到晾衣杆旁边,站上去开始晾衣裳。
阿爹这段时间病着,阿娘生了妹妹,还没出月子,家里这些洗洗刷刷的活儿,她不干就没人干了。
苏立秋叹了口气,阿婆要是在家,她也不用这么慌,可是阿爹说了,他咳得厉害,弟弟一直体弱,万一被过了病气便不好了,阿婆听着,只好带了弟弟去亲戚家暂住。
她,六岁的苏立秋,突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苏立秋晾完衣裳,进了灶间,嗅到药香,便蹲到炭炉前烤了烤手,顺道揭开陶罐的盖子,瞧了瞧里面的药,嗯,两碗水煮一碗药,这还没好呢。
里屋传来苏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声音太响,吓醒了隔壁屋才出生几天的苏小妹,苏小妹“哇哇”大哭起来,杨氏似乎把她抱了起来,轻声哄着。
苏立秋适才揭盖子里,小手冻得僵麻僵麻的,便没有感觉盖子烫,这会一烤火,双手有了知觉,突然烫得一缩手,陶罐的盖子一下没拿住,“嚓”一声摔在地下,裂成几片。
“啊!”苏立秋惊叫一声,只觉闯了大祸。
家里穷,摔碎一只调匙也会被责骂,现在摔了陶罐的盖子……
苏鉴闻声出来,一眼看见地下摔成几片的陶罐盖子,脸色不由大变,一边咳嗽一边大骂道:“这还怎么煲药,都恨不得我病死算了,是不是,是不是?”
苏鉴的父亲在时,家里还算殷实。
苏鉴也略读过几年书,做过秀才梦,待父亲一死,家产分成几份,四个兄弟一人一份,分到他手中的,只有这一套破房子并两亩薄田,因他体弱多病,又不善经营,几年下来,越加穷困。
他先前在庙里帮人抄写,赚点家用,这阵子咳嗽,自不能往庙里去,再加上娘子生了第三胎,家里要用钱,可手底却艰涩,种种不如意突然全部涌上心头,化成了怒火。
苏鉴跳着脚,伸足一踏,把炭炉并陶罐一脚踏翻,咆哮道:“不活了。”
一声响,炉子横地,陶罐碎了一地,药渣洒在地下。
苏立秋吓得一缩,双手抱头坐在地下,动也不敢动。
杨氏在里屋听到声响,忙放下杨小妹,揭帘子跑了出来,一眼见得地下的狼藉,顾不上说什么,忙忙去灶下找了另一只缺了口的陶罐,用水一洗,拿了过来,用手抓起地下的药渣放进陶罐。
所幸炭炉子没有摔坏,杨氏抓一块破布垫手,扶正了炭炉子,再拿来火钳,把炭挟了进去,另添了几块,用扇子扇了扇,把陶罐放到炉子上,倒了两碗水,另寻一只木盖子盖上去,交代苏立秋道:“看着药,煎好了倒给你阿爹喝。”
苏鉴看着杨氏的动作,一腔悲愤化为一腔悲凉,自己也觉没意思,一时压住涌上喉咙头的咳嗽,狠狠挥拳,打在大门上,再一甩手,迈步出门。
杨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抬手遮遮眼睛,掩去泪意,吩咐苏立秋道:“天冷,你拿一件棉袄追出去,给你阿爹披上。”
杨氏生产时,伤了身子,产婆交代过,现下天冷,最好不要出屋子,免得添加产后伤寒。
苏立秋忙忙道:“阿娘,您快进屋里去。”
她说着,去里屋找苏鉴的棉袄,拿了抱在怀里追出去。
她追了一路,差不多要追上苏鉴时,苏鉴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喝斥道:“拿回去!”
苏立秋见他特别凶,便不敢上前,眼见着苏鉴走远了,她依然呆站在当地。
一阵寒风袭来,她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棉袄,虽小小年纪,已感觉到人生悲凉。
待回家,杨家得知苏鉴没有要棉袄,只喃喃道:“再吹了风,这咳嗽更不好了。”
苏立秋倒不敢闲着,忙又扫地喂鸡,又拿两只小桶跟着邻居去井边挑水。
午间,杨氏在里面哄苏小妹睡觉,苏立秋去揭米缸,这一揭,动作便顿了顿。
米缸里的米只够煮一顿。
若不是早间阿爹了脾气,阿娘伤心难过,米缸里没米的事,自然要告诉他们,但是现在……
苏立秋默默把米缸底的米扫净,淘米下锅,煮了小半锅稀饭。
她盛了一碗稀饭出来,再从咸菜缸里挟出一片咸菜,端进去给杨氏。
剩下的稀饭只够一人吃。
苏立秋把剩下的稀饭盖好,准备留给苏鉴。
她喝了半碗水,想等苏鉴回来,再说米缸没米的事。
等来等去,苏鉴没有回来。
邻居的大孩子大米过来喊她一起去寻草,她便拿了筐子背着,跟着大米走了。
所谓寻草,是去河边不远处的森树里,扫拢地下的树叶放到筐里,再背回家,铺在门口晒一晒,晒干了用来烧火做饭。
苏立秋背着半筐树叶回到家里,早饿得眼前一阵一阵黑,脚步虚浮。
这时候,苏鉴依然没有回家,杨氏正在里面喊她煮饭。
苏立秋默默把午间剩下的稀饭热了热,端进去给杨氏。
杨氏起猛了,头有些晕,没有现苏立秋的异常,只快吃了稀饭,一边道:“把灯掌起来,待会儿你阿爹回来时,才不会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