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三个字,他说的低沉而缓慢,一字一句,心惊而瘆人。
谁敢说这是天罚?
历来君主最忌讳的就是天惩天罚天遣等字眼,那意味着他这个皇帝不受上天眷顾,变相的说,就是他不该坐在皇上的位置上,他不是天选之子,这是在对皇上身份的质疑,更是对皇上权威的藐视以及公然对抗,再说严重点,那就是逆反,要诛九族的!
若是换了旁的皇帝,可能还不会如此生气。
但这事儿搁在殷玄身上,那就十足十的大不敬了。
殷玄的身份并不光彩,他并不是殷祖帝的儿子,身上流淌的也并非帝王之血,当然,殷祖帝时期,子嗣凋蔽,仅有两子,却都在半路夭折,后来就再也没能盼望到皇子出生。
殷祖帝病危时,与他同患难的手足之臣聂公述忍痛割爱,把自己年仅七岁的曾孙女聂青婉送入了皇宫,为殷祖帝冲喜。
聂青婉精灵活泼,调皮可爱,又极会说话,有她天天陪伴,倒是让殷祖帝的病情好了不少,但将死之人,再冲喜也没用,三年后,殷祖帝还是去世了。
因为没有继承人,聂青婉就在聂家人的支持下暂理朝政。
那个时候,她才年仅十岁,成为大殷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太后。
十岁的聂青婉凭借着聂家人的支持和势力以及自身的雷霆手段,很快立稳朝堂,然后就开始了版土扩充,南征北战,在这之前,她得在殷氏中选一个继承人出来,如此才能堵住悠悠纵口,亦把聂家从风口浪尖上移走,这样,她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完成殷祖帝渴望的宏图大业。
殷玄就是在这个时期撞进她眼中的。
殷太后初年,三月,聂青婉召集所有殷氏子弟进宫赏花,殷氏自殷祖帝时期就是王侯贵胄,根深庞大,族枝繁茂,殷祖帝没有亲儿子,可殷氏子弟很多,有身份高贵者,亦有低下者,殷玄就是低下者之一,他的父亲在殷氏族谱中排名六十九,而殷氏排名是按地位来的,统共排到七十,可见他的父亲低位多低,生母就更拿不出手了,是小妾中的无名氏,长的太过妖艳妩媚,据目击者称,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想霸占强掳,因为这,殷玄的生母被人骂为荡妇,老早就被折磨死了。
他的父亲在他母亲死后,也自杀了。
殷玄从小在别人的排挤、冷眼、嘲笑、轻蔑和辱骂中度过的,更有很多同年龄的人拿他当射箭的耙子,时常会出其不意地拿他的人头当练手的目标,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成长到七岁,安然无恙,然后有幸顶着殷氏的姓氏,进入了皇宫,见到了那个年轻的太后。
有人不知轻重,拿太后调戏,殷玄手起刀落,捅死了那人。
当着太后的面,当着那么多殷氏子弟以及朝堂大臣们的面,他就站在那里,手里的刀还在流着血,可他的嘴角却在笑。
他的美貌遗传了他的生母,那样的笑,冷寒、热血、勾人、妖艳。
他在看着聂青婉。
殷氏族弟群起激愤,誓要斩杀殷玄,却被聂青婉一句话给震住了,当时她说:“谁敢动他,斩。”
一个斩字落地,御林军全冲了进来。
殷氏子弟迫于太后的龙威,只得忍着。
聂青婉拿了帕子,走上前,亲自给殷玄擦着手上的血迹,那个时候,她十岁,他七岁,她是高高在上令人望尘莫及的太后,他只是殷氏一个卑微而不起眼的庶子。
可她选了他。
那个时候,十岁的聂青婉看懂了殷玄,七岁的殷玄又何尝不是看懂了她?
有些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犹如天与地,飞鸟与鱼,可偏偏,命中注定要相遇,那就无可幸免。
太后虽年轻,看上去温柔可人,可她的内心却装了万马奔腾,她要的继承人不是听话的傀儡,不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亦不是安邦定国之人,她要的是能征能战,杀伐无畏,冷血无情之人,因为她要扩充版土,她要完成帝国大业,所以,她需要一个战士。
殷玄的表现,正好符合她的胃口,故而,他被选中。
但殷玄杀了族亲之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殷玄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在他登基为帝后,对殷氏子弟多有抚恤,但是,已沾了罪恶之血的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这是殷玄心中最隐晦的伤疤,虽然在他登基为帝后再也无人敢提,可不代表不存在,不存在殷玄的心中。
如今,好像天在怒,神在惩罚他。
殷玄焉能不生气?
尤其大殷的那个神,早已被他弑杀,成了他埋藏在心中最难以拔除的爱,也成了他心口处再也不可能恢复的伤。
这样的伤,谁都提不得,暗示都不行。
只是甩了功勇钦一脸折卷,没甩他一脸刀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功勇钦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澄清道:“臣并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依据调查来的事实,呈报给皇上,那药草有两种可能,要么原本就存在吴平手里,要么是庞林手里。”
这简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极重。
如果药草一开始就在吴平手里,那昨天的一起事,就是皇后在导演,如果药草一开始就在庞林手里,那就是明贵妃在导演,而不管是皇后还是明贵妃,那都是后宫不能得罪的主,偏偏,功勇钦的一席话,把这两尊大佛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