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帘外适实一阵响动,却是个手执麈尾的掌事太监,来问贵妃娘娘可说完了话,还得赶去宫里陪皇上进殿朝贺。
这便是要抬身份了!他相由心生,显一脸的谄媚。
都是会听话寻音的主!舜玉抬眼,看向满脸喜色的夏贵妃,心中一动,沉着声开口:&1dquo;你与本宫旧年争后位时,就听闻夏大人曾彻查过田家满门抄斩一案,只问你可知晓到底是何人主使?”
舜玉为田氏遗孤,从入宫至今数年,零零碎碎拼凑出骇人的真相。
宫中或朝堂视田家一案为禁忌,向来讳莫如深。即便先皇偶见她感触提起,也总语焉不详,神情亦是悔恼不已,竟是中了某个权臣的奸计,却又有苦难言。
毕竟下昭批红的,是他。
&1dquo;我怎会知这个?你问错了人!”夏贵妃满面明媚,答的心不在焉,不知怎地手一滑,茶碗摔在地上,豁啷泼了茶一地,她明明是要搁在洋漆小几上的。
&1dquo;晦气!”嘟囔着站起,朝芳沐瞥了眼,蹙眉道:&1dquo;你忤着作甚,还不快随我进宫去。”
芳沐仅犹豫了下,便很快的应声领命,行前去打起帘笼,夏贵妃揩着帕子,一步一慢,走至门边,略站了站,忽儿回头瞥去。
天色欲晚,烛火将熄未熄,升腾起一缕残烟。
昏蒙光影在室内渐缓流动,萤白雪光透进薄窗来,浅凝在大炕上,垂死的皇后抻直了腰,安静从容地坐着。
夏贵妃恍惚了一下,怪不得连辅沈二爷都被她迷了心,真是个美人儿,连死时的模样,竟一如灿若桃李般惊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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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田皇后薨逝,存年二十五岁。次月吉日,册封贵妃夏氏为皇后。
建武五年二月十日,建武帝感辅沈泽棠助其复帝位有功,进其为太师,加岁禄五百石。
建武五年三月起,辅沈泽棠称病抱恙,府中不出,拒主持内大政。
建武六年一月十日,次辅杨衍上疏弹劾辅沈泽棠八条罪状,建武帝大怒。
建武六年二月一日,辅沈泽棠满门抄斩。
第2章心惑时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小庭深院,一个男人披着石青刻丝鹤氅,静看那女子倚树而靠,胸前血渍斑驳,亦如满桠红梅赤焰喷霞。
&1dquo;沈大人,皇后娘娘腹中已怀胎三月&he11ip;&he11ip;!”一着鹅帽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低声禀报。
半晌,男人才开口:&1dquo;我令你把守栖桐院,一步不离守住她,你去了哪里?”
校尉神情大变,半膝跪下:&1dquo;老夫人带着夫人突然而至,命尔等退下&he11ip;&he11ip;”
&1dquo;自回锦衣府领罚!从此后勿让我再见到你。”淡淡的打断,语气甚比平日里听去更温和些。
校尉面如死灰的应诺,转瞬已退入暗影深处。
无人再敢上前打扰,男人眸中浓墨深凝,径自缄默不语的望着那女子,雪愈大了,落得他一肩苍茫。
直至一阵卷地寒风刮过,红笼中的星火微颤摇晃几下,终是灭了!
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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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舜钰蓦得睁开眼,手还下意识地抚着腹。
神思昏沉沉的,一时竟不知来处。怔了会才觉,她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腿儿缩在青莲色团花锦被里取暖,面前横设黄花梨炕桌,一本半不旧的《孟子》翻了大半,洇黄的纸张湿了一片,是睡意朦胧时滴嗒下的口水。
她把书慢慢阖上,朝窗外看去,夜色迷蒙,明日是元宵节,游廊罩棚下已提前挂了八九盏荷花灯,风一吹,红穗子摇来晃去的荡。
犹记得饮下甜毒酒,她挣扎着从屋里出来,死在一棵怒绽的老梅树下。不知怎的复又睁开眼,却同秦仲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正一路沿官道朝南狂奔。
竟是又回到田家被满门抄斩那日。舜钰拒绝随秦仲回秦府藏匿,而是提议去肃州寻冯司吏,冯司吏与田父是生死至交,亦是秦仲的连襟。
等她两月前赴京进秦府投亲,秦仲惊跌在椅上,五年不见,田家的九儿姑娘已成束冠巾的男儿郎模样。
前一世那些糟心的已许久不曾入梦,不知怎的今又突然萦回。舜钰只觉口舌干燥,叫了几声肖嬷嬷,不曾有人答应,正要下炕,却听帘子响动,进来一个丫鬟,去倒了松针茶捧上。
舜钰接过茶碗吃两口,见她穿着橘黄洒花袄,下面梨花白裙子,杨柳细腰,鹅蛋脸儿,乌鬓簪着枚点翠钗子,有些故意的打扮过了,是认得的,秦家嫡子秦砚昭身边大丫鬟,名唤柳梅。
遂问她:&1dquo;肖嬷嬷去哪了?方才听着院里咚一声响。”柳梅淡笑说:&1dquo;是在外做官有大半年的昭三爷回府,石板路滑,小厮抬箱不慎摔了。二夫人想念,等不及明日,刚特来瞧他,肖嬷嬷被叫去跟前伺候。”
见舜钰嗯了声,她继续道:&1dquo;夫人让我来捎话,夜已深,你不必拘着礼去见三爷,只管歇着就是。”说完微福了福,告辞着离去。
转身刹那,她敛笑肃面,这位小爷是二夫人妹妹家的哥儿,进京欲入国子监就学,不过是个外姓的贫亲戚,哪需她这样的大丫头亲自来一趟呢。
舜钰看她急匆匆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帘后,不由抿抿唇,茶也不想吃了,顺手搁炕边的雕漆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