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缓缓软倒,任由凝聚在掌心的雄厚内力散去。
不戒的嘴角弯起笑容,盯着岳灵珊的目光祥和,这个单纯活泼的小女孩啊,如同天女一般纯洁美好,不沾染人间的烟火,没有一丝的罪孽,他又怎么能亲手毁灭人间的美好?他修佛降魔,为的不就是让善良的人活得更好?既然不能杀了石介,那又何必多造杀孽。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少林。庄严慈悲的佛像前,香烟环绕,金黄色的佛光在日光下晃悠着他的眼睛。
“你可知道,出了少林后,你再不可用少林之名,少林亦不会承认你是少林弟子?”
“贫僧知道。”
“你可知道,你日后杀孽满身,死后沉沦地狱永世不得生?”
“贫僧知道。”
“……师弟,我……”泪水簌簌流下,哽咽了嗓子。
“师兄莫要伤心,为了少林的威名不坠,为了地上佛国,为了所有信男信女永登极乐,我愿意双手沾满血腥,永坠地狱。”
“师弟……”
“自今日起,再没有你的师弟,只有不戒。”
不戒眼神涣散,颤抖的手费力的自怀中摸出一串老旧的念珠,努力合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普……度……众……”
岳不群汇合众弟子,立刻撤离了开封,一路毫不停歇,连夜赶路,到得次日午时,已经回到了洛阳。
“大夫如何说?”宁中则问道。石介的伤势甚重,华山派自制的药丸完全起不到作用,王仲强急忙请了数位名医诊治。
“还好,”岳不群皱着眉头,“总算还有救。”
不戒的内力何等深厚,石介五脏六腑全身筋脉尽数受伤,而后又妄动内力,伤上加伤,没有立时毙命已是侥天之幸,内力尽废也是意料中事。如今托王家的福,请得名医,用得上好药材,稳住伤势,但三五年内,只怕是只能静养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只要修养得法,日后不会留有隐患内伤。
宁中则心中伤感,道:“冲儿还没找到,石介又伤成这般……”心想从不惹事的石介都能被人陷害偷袭,那活泼好动善良勇敢的令狐冲只怕更是凶险。
岳不群脸色古怪:“冲儿?想必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华山派的下任掌门人选,无非是石介或令狐冲。刚逐了令狐冲,石介就险些被杀,此中的含义,何等明了?少林若不将令狐冲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送回来,那才是没天理了。
可惜这般简单的道理,宁中则仍看不透,或者仍不愿看透。
想到少林的算计,岳不群怒气又加了几分,沉思之后,索性召集了弟子,连躺在床上的石介也令人扶了出来。
“逆徒,跪下!”岳不群严厉的瞪着石介。
众人一惊,师父真心是怒了。
石介急急忙忙的推开搀扶,跪在岳不群面前。
“你说,你此次下山犯了何戒?”
石介偷眼见岳灵珊手指做圈,忙道:“是,弟子不顾林师弟同门情义,不但没有主动协助林师弟报仇,更是贪图王世叔钱财,大大的犯戒。”钱财迷了眼,早该料到这件事只会是竹篮打水。
岳不群嘿嘿的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语气中已经有了杀意。
宁中则不忍,提醒道:“是天河帮的事。”
石介小心的道:“天河帮假借华山派之名,为非作歹,弟子行侠仗义,不知错在哪里?”
“可曾与黄伯流对质过?”
“不曾。”
“可曾暗中查探属实?”
“不曾。”
“可知按照大明律,天河帮造谣诽谤,鱼肉乡里,该当何罪?”
“不知。”
“你毛都不知道,就凭几句流言蜚语,你就杀了天河帮几十人!”岳不群见石介完全没有认错的意思,只觉这寄予厚望的弟子已经和令狐冲一样的不堪,拎起凳子夹头夹脑的打下。
众人吓得脸都白了,看这模样,难道是要大义灭亲吗?
岳灵珊大惊,扑上去扯住岳不群的手,道:“天河帮都是匪人,有什么杀不得。”
宁中则也在一边劝,岳不群见石介头上身上已经见了血,躺在地上颤微微的,再打多半就真的打死了,便住了手,由着一众弟子给石介敷药裹伤。
“嘿嘿,匪人?”岳不群冷笑,“珊儿,你也去跪下了!”
岳灵珊大惊:“不会连亲生女儿都要打死吧?”
岳不群怒:“难说。”
岳灵珊急忙缩头。
喝了几口浓茶,岳不群脸上又变得往常般喜怒不形于色,认真道:“侠字本是贬义,隋唐便有游侠一词,指的那些欺行霸市仗势欺人的地痞混混,到了如今,侠字才有走正道做正事的意思。
行侠仗义和为非作歹,不过是一纸之隔。
什么是正确的事?是别人打我,我便打他?还是劫富济贫?
都不对。
正确的事,是大明律,是道德,是民望,是四书五经,是老百姓都觉得这事对的,那就是正确的事。”
见众弟子都费心思索,岳不群又道:“江湖听得最多的,就是劫富济贫。可劫了谁的富,济了谁的贫?富裕人家便是有罪吗?起早摸黑的田舍翁,难道便因为积攒下良田百亩,便活该被劫富济贫了?做官的便一定是贪得无厌破门县令了?便没有穷得住草屋为民伸冤与民做主的青天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