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娘一双眼睛瞪着头顶床帐上繁复的缠枝花纹,没有看她:“多谢你,不过,若是取不出来,也没关系,只求道长跟贺兰说一声,想法子带阿错走吧。”
“阿错怎么了?”
“王家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供着五通,”武三娘依旧死死盯着床帐上的花纹,“他们夜里会卸下所有门栓,他们不许我锁门,他们求五通让他们升官财,这家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只要五通想要的,他们都会双手奉上。”
纪长清心头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像那天夜里看见积翠与母亲诀别的时候:“你不是情愿的?”
“哪个女人会情愿受辱?”武三娘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我逃不过,我不能让阿错也掉在这火坑里!”
纪长清隐约觉得,她对阿错异常关切:“你很关心她?”
武三娘终于转回目光看她一眼,对上她平静的神色,武三娘又转过脸:“我只是觉得,也许她可以不必像我这么惨。”
纪长清能感觉到,她仿佛隐瞒了一些事情:“五通什么时候来?”
“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但是王登有信香,”武三娘带着怨恨,直呼自己阿翁的名字,“我见过他偷偷躲在屋里烧信香,就是槐树底下那间屋,烧过香,五通就会来。”
昨夜的王登,是在召唤五通?纪长清眉心一动,王登想召唤五通对付她?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分明是来调查王亚之的死,王登有什么理由一再阻拦?
“道长,”听见武三娘低低的喘息声,“你跟贺兰说一声,这案子不要查了,带阿错走吧。”
纪长清看着她:“武三娘,你在隐瞒什么?”
第39章
昏暗的光线中,纪长清看见武三娘在枕上偏过了头:“我没有隐瞒。”
没有隐瞒吗?过去的她可能并不会留意这些细节,但是现在她知道,这个反应不对,武三娘既然如此痛恨王家,那么贺兰浑来了,她至少应该尝试下向他求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他不要再查,只求他能带走阿错。
纪长清想,若是贺兰浑,现不对必定要追问到底,但她不是他,这些人心中复杂隐晦的想法,若是他们不愿意说,她也没必要问:“我会想办法把胎儿取出来。”
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武三娘在枕上向她叩头,眼中神情晦涩不明:“多谢道长,不过,随他去吧,道长不必管我,也不要再追查此事,带上阿错快走吧。”
门外一阵脚步声,跟着贺兰浑的声音响起来:“道长!”
纪长清听见武三娘叹了口气转向床里,紧跟着房门推开,贺兰浑带着阿错走了进来:“道长,我三姐怎么样?”
纪长清看着武三娘:“她肚子里的是五通的血脉,若不能取出,必定精元耗尽而死。”
“果然。”贺兰浑脸色一沉,方才的笑意消失无踪,“王家这帮猪狗!”
他大步流星走到床前,弯腰看着武三娘,放柔了声音:“三姐,我这就带你走,道长会救你的,别怕。”
武三娘依旧朝里躺着,微微摇头:“我不走,你带阿错走吧。”
“我不走!”阿错奔到床前,隔着被子握紧武三娘的手,“无论如何,我都和娘子在一处!”
贺兰浑皱眉:“三姐,你是怕王家拦着吗?你放心,有我在,谁也拦不住你。”
武三娘终于转过了脸,唇边带着一丝凄凉的笑:“我能去哪里?”
“回家。”贺兰浑道。
“家?”武三娘嘴角扯了扯,“我哪里有家?”
“娘子之前回去过,武家阿郎不放娘子进门,”阿错扑通一声跪下了,“郎君,求求你,救救娘子吧!”
“武家不让进还有我家,”贺兰浑一弯腰,连着被子将武三娘抱起,“走!”
王述之带着家仆闻讯赶来时,贺兰浑已经出了二门,王述之急急忙忙追在后面:“贺兰浑,你要干什么?”
“人我带走了,”贺兰浑骑在马背上,满不在乎,“回去跟你阿耶说一声,等着我再来提审吧!”
“把人留下!”王述之嚷道,“她是王家的媳妇,岂能让你随随便便带走?”
迎着日色,贺兰浑慢慢勾起唇角,忽地扬起手中马鞭。
啪!王述之当头挨了他一马鞭,从额头到下巴顿时肿起一大跳,哎哟一声捂起了脸,跟着眼前人影一晃,贺兰浑催着乌骓,径直向他冲来,王述之魂飞魄散,软着腿逃到边上时,啪,头上又挨了他一鞭子:“这一鞭,是为我三姐!”
王述之惨叫一声,紧跟着又挨了一鞭:“这一鞭还是!”
“大郎,”车厢里,武三娘喘息着叫他,“算了。”
啪!贺兰浑又是一鞭子抽在王述之脸上:“告诉你家老东西,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这账我过两天就跟他算!”
王家的仆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前救起王述之,想要撕打时,青芙几个哪有一个好惹的?手指动两下就撂倒一大片,贺兰浑当先催马冲开大门,周乾赶着车拉着武三娘和阿错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朱獠赶着那辆装满菜蔬的车,等王登得了消息刚来时,只来得及被车轮溅起的雪泥甩了一头一身。
车子走得飞快,阿错紧紧抱着武三娘,以免她受了颠簸:“娘子,这下有救了!”
有吗?武三娘微微闭着眼,一个月前的情形重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候她刚刚得知那件事,她想尽一切办法逃出王家向自己的亲生父母求救,可是,她的父亲却让人锁了大门不许她进来,他也不准母亲见她,只让下人隔着墙告诉她,她已是王家的媳妇,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