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明罗已然刻好了咒文,又仔细问了下扶黎,之前打听到的苏家娘子本名,唤作苏意凝,一一画地刻在白绵玉上。
苏府现在不准闲杂人等进入,但防不住在外头看热闹的。明罗他们的把玉石放在供桌上,苏家娘子似乎感知到,轻飘飘地进了白绵玉里。
那主家正在收拾东西,瞧见这景象,还觉得有些稀奇。不过也就多看两眼,推着车就到了门口。
嘴上说是要搬走,先叫了马车把自家老爷子送回老家,他在理一理东西,随后就跟上。
明罗他们也就随口寒暄几句,满心眼等着一藏方丈的度法式开始,想开开眼界,自然没有注意那马车里的老爷子。
正撩开帘子窥觑,手上爬满奇奇怪怪的符文,大大的敕令两字就刻在脖颈处。
一双眼睛仿佛鬣狗,狠狠地剜着明罗,光影里,才觉他缺了只耳朵。
第十八章
一藏方丈的度和其他师傅不同,他早过了需要借助外力的时期。只需摆上三宝,准备香炉,插上线香,转动手中佛珠,壁画上的鬼魂就仿佛感应到。
面目狰狞,各个探出手,像婴儿在地上爬,挣扎着从墙壁上下来。
要说真是奇了怪了,正午的阳光突兀得阴沉下来。明明是万里晴空,一下子云都跑了过来,挤着压着,乌糟糟的。
一藏站在屋里,供桌上摆着他带来的那把长刀。
没什么道行的只能听见方丈念经文,明罗他们有些道行,就能瞧见,壁画上的万鬼是朝着长刀的方向爬的。
一藏口中的经文是《地藏经》,刚上来第一句就是如是我闻。字字都是佛家金口,鬼魂身上的怨气被化解分散,逐渐有了人形。
他们或哭或笑,身上的棉麻布衣看着都隔了好几个。
孤魂野鬼游荡太久,被吸进这养尸地,都变得浑浑噩噩,脑子不清楚。
明罗不得不感慨,阵法害人不浅,硬生生把这些个孤魂野鬼拖成满腔怨气的厉鬼。这人要是真死后下地府,估计是百八十年投不了胎,就算投胎也只能入个畜生道。
扶黎瞧着个别鬼魂戾气散去,神台清明,反倒自怜自艾道:“没成想,我奔波千里,是给你们做嫁衣,这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汇报。”
楚泱站得远远的,回他道:“你命里没有大案子能破。”
扶黎没好气瞪他,转念一想,又的确是如此。他想着阴兵出现人间,怎么也得有个大案让他破破吧。
偏生遇上苏家的事,这满屋子鬼魂,都给佛家度。
他就算记录也只能写个大概,不算他的功绩。没功绩也升不了职,不能升职就证明不了能力。
一时间,面色愁苦,神色恹恹地坐在一旁。
明罗觉得开了眼界,拿眼睛盯着百鬼的反应,看他们也算是解脱,心里面宁静非常。
一藏仍是认真念着经文,他手里的佛珠流光溢彩。
身后仿佛凝聚出了隐约的地藏法相,鬼魂慢慢从屋里走出来,碰见白日的光,开始逐渐消散。
这块地被一藏带来的小师傅们围着,因是温和的度法事,也没谨慎拦着。
那主家本是收拾东西,听佛法如雷,也不知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手里还抱着个玉枕头就踱步到池子边上,呆愣地瞧着万鬼出行。
明罗他们本来是好好看着,突然觉得脊椎骨一阵凉意。油然窜到脑后,三人都是惊诧,掉转过身。
就见万鬼仿佛同仇敌忾,怨气冲天,拧成大半个树根粗的黑气,直往主家面上撞。
晴天里平地雷,没有雨,就在天空里闪了闪,定睛再看,那主家仰面倒在草地上,玉枕头哐当摔成碎,里头的各种符纸法器的滚了一地,眨眼间没气了。
变故太快,明罗都没反应过来,鬼魂似乎大仇得报,争先恐后地消散于天地间。一藏的长刀嗡嗡争鸣,他双手合十,倾身拍了拍刀背,又把刀重背在身后。
小师傅赶紧给主家拍背揉胸。
那口气还是没转过来,直挺挺蹬着腿,眼睛怒睁着,是死不瞑目。
明罗捡起地上的法器,一个小圆柱体,上面挂着铃铛,杆子上用红绳结结实实绕了好几圈。
铃铛里头借光能看到刻着“魂兮归来”。
她一眼认出是招魂铃,地上的符纸被风吹散,不用多看也知道和绣楼外的镇魂咒差不多。
这回她也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见一藏从屋里走出来,面色沉重,赶忙上去询问。
“方丈容我多问两句,可是度出了什么问题?”
一藏走过去看了看主家的尸体,又吩咐小师傅们安葬好对方,看天际的黑云开始消散,万鬼阴气不复,沉吟半刻道:“阴魂有灵,被困多年的人解救后,自然会去找困住他们的人。”
扶黎有些不可置信,问道:“壁画上的鬼魂,不是因为佛龛才被困住的吗?”
一藏摇了摇头,“如之前小施主所言,水井下方本就是天然的困阴地,又何须多此一举,将苏府改成养尸格局。”
被这话一提醒,明罗终于明白其中的蹊跷。
若是破厄得到指点,为了让苏家娘子阴魂无法寻仇,仅需要将她封在井中便可。
大张旗鼓地弄出个养尸地,不是多此一举?
再者,若是壁画真由破厄所起,水井阵破了后,这些鬼魂早该自由消散,哪里轮得到一藏方丈特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