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成婚时,他的脾气很好,会轻声唤我的闺名,也会关心我的身体。若我想吃些少见的糕点,他会连排几天的队伍,也给我买来。请的先生都说他的文章不错,应付乡试绰绰有余。”
“我怕他过于用功,熬坏身子,便做主让他外出游玩些时日。恰逢落雨,他染了风寒,好不容易养好,正巧就是乡试。”
“贡院的环境不比家里,他生生忍了三天,最后也没得个好名次,之后更是连考不中。”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言语不似寻常,对着我多有怨怼,又不知从哪交了酒肉朋友,见天地往万丰行溪云楼的吃酒。”
“为了个青楼艺妓,散出去千金万贯。他是快活,却把我爹气得不轻。爹爹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种闲言碎语的罪,他把钱文白领回来,按在宗祠里打了一顿,又罚他不准随意出门。”
“也许他真的记在心里,对我更加没有好脸色。他给那艺妓赎身,当做外室,悄悄养在城北,外头装着情深似海,真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顾着孩子,又担心父亲的身体,不愿再和他争吵。”
“可他欺人太甚,拿着家里的钱贴外室,孩子生病,急需寻医,他又装死怎么都叫不回来,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的命。”
“我万念俱灰,本想和他和离,谁料我养病期间,总是疑神疑鬼,觉着家里有人影古怪,夜间总是听到脚步声,弄得自己一身伤病。大夫说我是得了癔症,切忌胡思乱想,可我忍不住。”
“有天夜里,我又听到了脚步声,可这回不一样,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我偷偷靠着门缝看,是钱文白和那个外室,他们竟然在商量如何吓我,居然是他们想要害我!”
“我当时没法子,只想要离开这个虎狼窝。偏被钱文白现了,几番争执下,我摔进了井里。”
她仰面笑着,眼泪如轻烟般落下,“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上辈子造孽,才落得个投井而死的结局。”
明罗摇了摇头,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人心易变,世事难料。”
苏家娘子默默垂着头,“可是还没有完,一切还没有结束!”
怨气腾得升起,风铃响动,她愤恨地说道:
“我含冤而死,化为鬼魂,亲眼看着他气死爹爹,独占苏家财产,仅仅是在葬礼上痛哭几声,那些百姓,他们就信他和我情比金坚。过了几年,他八抬大轿把外室娶进门,我就站在水井上,看着他们大红灯笼,洞房花烛。”
“我怎么能不恨,我想杀了他们。可我魂魄灵力微弱,只能弄出些小动静。没想到那外室做贼心虚,就是些小打小闹,也让她整日里疯,她真的得了癔症。”
苏家娘子脸上反而觉得可怜。
“我不想害她,没有钱文白,她也不会牵扯进这些事里。可她反而被吓死了,钱文白却活得自在。”
“时日渐长,我终于能够控制怨气攻击他,可他不知道受到谁的指点,散尽家财,跑去寺庙里出家。佛家净地,我进不去,但我不怕,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可以等到他出来的一天。”
明罗想到佛龛,语气里也带着点气愤,问道:
“但他把你困在佛龛里,你便不能报复他了。”
苏家娘子点点头。
“躲在佛门的日子里,他遍寻方法,竟被他寻到一个高人,教他将浸在洛河水中七七四十九天的檀木,雕刻成苏府的模样,暗中布下法阵,使得我一靠近他便被吸进其中。”
洛河?
明罗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被握紧,疑惑地看了楚泱一眼,他用手遮掩着鼻子,师父闻到些刺鼻气味。
“起初他把我安置在禅房,日日对着我诵经祈福,然而那些都是对我的折磨,我逃不脱,什么佛经度,对我都是伤害。后来我才知道,他抓我,不仅是怕我报复,更不想让我下地府去告状。”
苏府娘子对着明罗苦笑。
“你觉得可怕吗?这世上为何会有这种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能是我的怨气过于凝聚,四五年后,佛龛已经困不住我。他无意中摔碎屋角,更是让我多了冲破枷锁的机会。”
之后的事情,明罗大概猜到了,试着问道:
“于是破厄回到苏府,重把佛龛埋在水井之下,又从里到外布置了阵法,让你压在底下,永世不得生。”
苏家娘子没有反驳,冷声道:
“可惜他算错一点,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暗无天日六年,有人将我放了出来,她说,破厄如今佛名在外,是个人人称颂的大善人,知道我有无尽仇恨,是时候了结诸般因果了。”
“我虽然不认得她,但也得谢谢她,让我有这个机会。”
“人世间沧海桑田,破厄也老了许多,头上留着戒疤,口中念着佛号,心却还是黑的。他到死都想不到,我是怎么离开苏府的,不过看着他受尽苦难死去,我还挺开心的。”
她说完这些,仿佛了了一桩心事,情绪逐渐平静。
脚踝处的锁链没有消散,可见她心中执念已深。
明罗清楚,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哪怕万事皆休,心里都是放不下的。
很多念头在你深夜入睡时,仍旧会冒出来,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就当做是种执念。
“你不打算去投胎,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