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绣楼倒不显可怖,荒草里的小楼只有无边孤寂。朱漆门仍旧开着,明罗站在门口。
隐约就能听见里头数千鬼魂的嚎叫,耳朵突然被楚泱捂住,他正浅笑垂眸瞧着,带着自己往里走。
扶黎心疼地捂住了自个的耳朵,他们几个人刚一踏出,桌案上的线香猛然断裂,刺鼻的味道袭来。
屋内变幻成女子闺房的场景,可怕的吼叫停下,随之而来的,是柔声呢喃的摇篮曲。
小圆桌子,灯上罩着杏子红的镂空竹编。
海棠花雕的床榻上,苏家娘子怀里抱着孩子,和身边的小丫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氛围轻松,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岁月静好的日子。
明罗挪开楚泱的手,本想松开,却被他反手稳当的握住,她有些奇怪地观察楚泱,却见他毫无惧色,面上并无不妥。
顿时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回过头去看苏家娘子,她满脸慈爱憧憬地说着以后的生活。
“等父亲把年初的布卖完,咱们一家人去临安逛逛,成好多年没出去,正值小满,等咱们到临安,刚好就能瞧见满池荷花。”
“小少爷也跟着去吗?”
“那是自然,我就一个心肝小宝贝,可放心不下。”
“姑爷过世没多久,咱们大张旗鼓地出游,似乎不太好。小姐,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瞎说,可难听呢。”
苏家娘子笑了笑,并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两个人继续说着对临安城的憧憬,又提到小少爷日后的教养,明罗仿佛看到苏家娘子眼中的光,是幸福又美好的。
但她清楚知道,眼前的这些,不过是苏家娘子魂魄的幻想。
明罗猜测,苏家娘子清楚得很。果不其然,苏家娘子真实的魂魄站在他们身后,似乎虚幻地问道:
“如果世界上的事,能随心所欲,该多好。”
她衣衫单薄,身上湿答答的,褪去了怨气,显出柔弱的长相。
双脚似乎有两条铁链锁着,是她心中的执念,不肯放下,于是将她禁锢。
明罗叹了口气,劝解道:“幻象终究是假的。”
“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只要我不醒,事情就会按照我设想的展。”
苏家娘子轻飘飘地说着,锁链却凝聚得更加沉重,她连步子都迈不开,目光盯着幻象中的自己,一动不动。
“破厄已死,你大仇得报,佛龛也不能困住你。尘缘皆断,你应该去投胎,重入人世,总会有一方天地可活的。”
明罗走到她面前,苏家娘子轻笑,仿若认命般,嘲讽地说着。
“被困了这么些年,早不是孤魂野鬼,我犯了杀戒,在判官眼里,便是厉鬼,就算去投胎也不得善终。”
“何况,来世的事,怎么能和今生混作一谈。”
苏家娘子抬起手,拈作花指,踮着脚尖,艰难地转了个圈,口中唱着几句戏词。
她边唱边笑,慢慢道:
“丙申年十二月,快接近年尾,京城有名的红云班来华亭府开戏,恰好碰上官家封印放大假。全华亭府的戏班都要择日封台,八班合演。红云班入乡随俗,选定最后一日开演,我就是在戏园子里碰见钱文白的。”
“其实那会儿,父亲早就替我定好了亲。可是我没亲自见过他,便放不下心。想着要是浑浑噩噩嫁给不知深浅的人,就止不住害怕。”
“钱家平时省吃俭用,没有闲钱,但戏班子合起来会演的日子,谁都可以去凑热闹。”
“我让小厮去盯着门口,见钱文白进去,我便也跟着去。戏台下吵吵嚷嚷,围着许多人。园外更是鱼龙混杂,找了好几圈,都没见他的人。”
“我原以为今日见不到,也许是没缘分,这样赶着来偷瞧一眼,都成不了。想着,回去同父亲再说说,婚事作罢,再相看吧。”
她说到此处,脸上蒙着悲伤,喃喃道:“要是真退了亲,那便好了。”
片刻后又摇摇头,“可惜,没有后悔药。”
他们三人安静地等着苏家娘子说下文。
“每年封印后,官府都不管事,满街的流氓地痞小偷,都会窜出来。我原先不懂这些,那日许是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几个小贼偷盯上,他们互相打掩护,瞅准时机把我的扇坠偷了。动作快,只带下肩膀,我只想着找人,没放在心上。”
“隔了半天,有人上门把扇坠送回来。说是戏园子里瞧见的,追着小贼跑三里地,自个都摔得鼻青脸肿,死活抢着扇坠不肯脱手,被人打了几拳,一瘸一拐地上我们府里。”
“自称姓钱,不好叨扰,我就遥遥在屏风后头看了一眼,从父亲那知道他就是钱文白。”
“怎么会有那么木讷的人,父亲让他去治伤,他却推辞说不合礼数。口中说两家纳彩问名请期全数未做,不好坏我的名声。”
“此番上门,只是不小心撞见,心里过意不去,才要回扇坠送来。他拖着骨折的手就要走,父亲还是把他强行留下看伤,于是我就想,为了块扇坠就能出手相救的人,心地也坏不到哪里去,过日子本就是为了图个心安,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平顺一生。”
“显然是我想错了。”
“婚后我们的确过了段和睦日子,他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常常读书至深夜。我便会给他熬煮补汤,抑或陪着他安静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