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喜欢他的陪伴,可是我更知道这世上谁都不能陪谁一辈子。你我都是经历过太多离别的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受过太多次了。心不想再承受那种痛,自然而然就变得很懂得自我保护,说好听了叫理智,说难听了就叫冷酷。玱玹,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拥有时,不管再欢喜,都好似一边欢喜,一边有另一个自己在空中俯瞰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失去。因为这份清醒理智,纵使欢喜也带着隐隐的伤感,而真失去时,因为早有准备,纵使难过也会平静地接受。”
玱玹滑坐到榻下的龙须席上,头仰靠在榻头,和小六头挨着头一起看着星星。
半晌后,他说:“我一直觉得世上只剩了我一个,现在你回来了,我不再觉得孤单。”
相比小六,玱玹才是真正的孤儿。很小时,父亲就战死,母亲自尽在父亲的墓前,没过几年平静日子,奶奶病死,一直照顾他的姑姑也战死。失去了亲人庇护的他,为了能活着,不得不离开故土,孤身一人来到高辛。
小六说:“对不起。”她是个很自私心狠的人,明知道玱玹在等她,明知道玱玹需要她,可是她因为心结,却一逃再逃。
玱玹拍了拍小夭的手,什么都没有说。玱玹曾想象小夭应该是阿念那样,生长在阳光与彩虹中,没有见过阴暗和风雨,如四月的栀子花一般娇美纯洁。如果小夭是那样,他会尽力保护她,为她遮去阴暗和风雨,可现在的小夭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但他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夭,甚至比所有想象更好。纵然隔着漫长的光阴,他们之间依旧能完全地明白对方的心思,不管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一个不怕表露,一个完全理解。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有的话,小六藏在心里,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怕一旦出口就是错、就是痛,可不说,却又像心头养了只毒虫,日日啃噬着她。只有对玱玹,她才能毫无负担地倾诉。
“你说啊!”玱玹不在意地说。
小六低声说:“那个九尾狐妖说我不是父王的女儿,说娘是荡妇,和赤宸私通,说我是那个嗜血恶魔赤宸的野种。”九尾狐妖常常辱骂娘亲,刚开始她怒生气,坚决不相信,和九尾狐妖顶嘴对骂,可三十年,九尾狐妖说了一遍又一遍,她糊涂了。
玱玹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小夭,他这才真正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回来。
小六神情木然,眼中却满是凄然恐惧,“九尾狐妖说赤宸和娘是奸夫淫妇,我就是他们的孽种,说娘狡诈狠毒,欺瞒了父王和天下人,如果父王知道真相,肯定会除掉我这个孽种……”
“闭嘴!”玱玹用力握住了小六的手,“你连九尾狐妖的话都相信?赤宸可是被姑姑杀死的,而且师父是多聪明的人,难道会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女儿?你扪心自问,师父对你如何?”
小六看着玱玹,眼中带着迫切地求证,“我是父王的女儿?”
玱玹斩钉截铁地说:“你肯定是师父的女儿!”
父王和哥哥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有两个绝顶聪明人的判断,小六终于释然地笑了,“嗯,是我太傻了,我肯定是父王的女儿!”
玱玹叹了口气,抚着小夭的头说:“以后谁若再对你说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告诉我,我来帮你处理。”
小六点头,“你知道吗?漪清园里的亭子翻修过多次了,可我画的画还在。”
玱玹说:“师父很好。当时,四个王叔联手想除掉我,我想起爹爹在世时讲过不少大伯和高辛王的事情,姑姑也曾和我提过,虽然她和高辛王不再是夫妻,但日后若有为难时,可写信向高辛王请教。无奈下,我就给高辛王写了信,他立即给我回了信,说五神山随时欢迎我去。我来时很忐忑,可师父待我就像是他的亲儿子,从如何修炼到如何处理国事,他全都教我。我做得好时,他会以我为傲;我做错时,他会毫不留情地责骂。有一次我被刺客伤到,他鼓励我训练只属于自己的私人侍卫,你知道吗?那些侍卫连他的话也不能听,有一次他测试他们,故意下了和我相悖的命令,后来但凡听了他话的人,他让我全杀了,他说这些侍卫是我相托生命的人,必须只对我忠心。”
小六叹道:“父王这么好,你说为什么我娘会自休于父王?我曾以为是父王做了什么对不起娘的事情,可是你也看到了阿念的娘,阿念的大名叫高辛忆,小字阿念,又忆又念,可见父王对过往的回忆念念不忘,心中只有娘一人,可是为什么娘不要父王了呢?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恨她!”
玱玹想起了自己的娘,叹气,“不知道!我们都没办法理解她们!有时候,我也恨我娘,她自尽时,抱着我哭,对我说请我原谅她。她生了我,却又抛弃我,你说我怎么去原谅她?”
小六说:“以后我若有了孩子,不管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他!”
玱玹说:“以后我娶女人,先问她,我死了,你活还是死?如果说要和我同生共死的,都不要!”
小六和玱玹看着彼此,相对大笑。
玱玹的下巴搭在榻上,脸依在小六手边,“等我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回轩辕山。我想知道朝云殿的凤凰花是否还灿如朝霞,奶奶种的碧玉桑是否还碧绿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