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这一觉睡得很香。
一开始做了些不甚清晰的乱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和奶奶住在一起的老房子里面,奶奶又出门打麻将了,整间有岁月痕迹的木质住宅空无一人。
她坐在床上,摸着洗得发白的麻布小花被。
年幼的夏鸢没有什么朋友,早年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后面又被扔给奶奶养,等她搬来奶奶住的地方,小小的院子里的小孩交际圈已经定形,她是一个晚来的不速之客。
奶奶对她不差,起码吃穿上从未亏待过她,在学校被老师冷待也会牵着她的手去和学校分说。
但是敏感的夏鸢总是能察觉到奶奶是不喜欢她的。
不是喜欢“她”,而是不喜欢每一个人。
甚至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喜欢”。
奶奶对谁都淡淡的。
夏鸢爷爷脑溢血死掉的时候,奶奶在厨房做饭,闻言她切完最后一刀萝卜缨子,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夏鸢爸爸当时出了轨,跪在奶奶面前说要离婚的时候,奶奶也是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夏鸢妈妈,也就是奶奶的前儿媳,重组家庭的时候来求奶奶,想要把夏鸢放在她那里上小学,奶奶还是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奶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身上的气味也是凉凉的,手是微凉而柔软的。
奶奶只喜欢打麻将,说是喜欢,也只是一种消遣时间的方式。
漫长的暑假里,奶奶给夏鸢烧好饭,用塑料盒子放在冰箱里面,就会动身去棋牌室,然后到了晚上才回来,告诉夏鸢是时候了,该睡觉了。
梦里的她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昏头昏脑坐起,看着窗外在暗黄天色里倾泻的大雨。
她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莫名情绪,如果她长大些,她会知道这种感觉叫孤独。
但当时的夏鸢并不能够明白,她只觉得很难过,难过到想要掉眼泪。
世界仿佛要崩塌一样,笼罩在声势浩大的滂沱里。
而她是被抛弃的一小片水洼。
夏鸢从床上跳下来,连蹦带跳跑到书桌前。
小手打开一本封面画着五彩火柴人的笔记本,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创造了一个叫江瑶的女孩子大杀四方的故事,无数人和苦难被她手中利剑斩下,她是这个世界里征风召雨的战士。
但是不够,总觉得不够。
应该有谁会被她打败,会被映衬着黯然失色,她应该会胜过这个世界所有人。
稚嫩的思考中,夏鸢看向手边的镜子。
比起同龄人更为瘦弱的身形,因为被忽视反而会想要引人注目而时常高挑的眉眼,还有刚睡醒凌乱蓬松的柔软头发。
不讨喜的,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不速之客。
夏夏。她写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还有什么呢?
夏鸢恍惚觉得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清凉温和的灵气拢下来,她从乱梦中被包裹起来,陷入了黑甜的无梦长眠。
醒来的时候夏鸢觉得浑身舒坦。
山猪吃不来细糠,山花栗鼠也吃不惯精细花生米。
二十平方米的床对于她来说过于行为艺术,客栈这张小小的木床对她来说正好。
睡得很舒服的夏鸢在枕头上蹭了蹭脸,有些迟疑着不想睁眼。
不合时宜的睡眠醒来时总会很奇怪,特别是一觉到了午后,看着黯淡下去的天色,不知为何会升起一股淡淡的寂寞感。
也许是做了童年的梦,夏鸢莫名被过去的情绪裹挟,不想再次坠入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寥落里。
但还是得起来,毕竟是这样一个傻逼的世界。
夏鸢睁开眼睛。
铺满房间的是昏黄的天色,窗户半掩着,街道的人群声远远地传进来。
果然会这样。。。等等。夏鸢呼吸一窒。
白衣女子撑着额头,靠在贵妃榻上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