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阳王眉头紧锁,本就一张方脸,添上肃色更加吓人,他思索良久,转过脸,面对众人,眼里闪过精光,显然想通其中关节,缓声道:“恐怕圣上是在投饵钓鱼,废太女那边不要再管了,谋害太女的事儿就由着旁人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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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不知朝臣心中所想,艰难等到散朝,回紫宸殿批阅奏章。
她刚坐下,中书舍人孟春来提一个笼子进来,笼子里头是只翠色鹦鹉,徐景特地交代孟春来寻来的,防止让人误会她总是独坐殿内自言自语,不好解释。
孟春来将鹦鹉放好,快步走到徐景面前禀告道:“陛下,杨秀病逝,杨家人递来折子向陛下请罪。”
徐景诧异地睁大眼睛,“这么快?”
孟春来不知她问的杨秀还是杨家人,稳妥起见,她静静地垂首侍立,只说杨秀的死因:“想是吹了一夜冷风,身子骨受不住,高热烧死了吧。”
至于折子为什么写得快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死了……”徐景闻言怔了怔。
控制她的大宦官张德善横行霸道,为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她被高架在皇位上看着熟悉的面容接连消失,生面孔补进来,又离开,司空见惯,她本不该呆愣。
然而昨夜是她亲自下的命令,这个命令出自她向老祖宗所提的建议,这和以往的感觉迥然不同。
从昨夜一直到现在,哪怕是上朝之时,没有一个人质疑杨秀之死,甚至孟春来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
先前老祖宗要求她直接赐死杨秀,她的那些彷徨、恐惧在现在看来是那么多余。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这句话从一团乱麻里跳出来,徐景胸腔里咚咚震动起来,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腾地升起,身体微微颤栗。
徐景转过脸去,尽可能掩盖眼底的震惊。
她掌控不了这么大的权力,必须尽快和老祖宗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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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挑出日常请安的奏折,捏着朱笔批阅,其余需要决策的折子暂时留中,另寻时间召辅臣前来相商。
只不过请安奏折的内容大同小异,相同或相近的语句反反复复在眼前滚动,毫无滋味,提不起劲儿,又苦恼着联系不上老祖宗,情不自禁游起神,心里想的和手里做的完全不一样,笋状笔毫在砚台里停了半天才被她提起来,惹得孟春来多看好几眼。
徐景强打精神,小声咕哝:“怎么还没来……”
旁边的孟春来闻声支起耳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孟春来找个借口离殿,招手唤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圣上从地坛回来更改赐死废太女之令,罢免杨秀,不理要务,似是急等人来,应是念及废太女之故,叫尚书不必忧心。”
小宫女得了消息迅速离开,孟春来左右看一圈,回紫宸殿继续侍奉皇帝。
太女被废,囚于东宫,与她来往亲密的官员处死的处死,贬谪的贬谪,只有礼部尚书王素心停职在家。
王素心和徐汇英自幼便相识,情谊深厚,徐汇英流浪在外,还是王素心偷偷接济的。
后来民怨沸腾,起义不断,徐汇英欲争天下,王素心将自己的嫁妆尽数补贴给她,用以准备军资。
徐汇英打江山,离不开王素心的坚定支持。
入主关中后,功臣们得到封赏,但逐渐不再受徐汇英重用,以各种方式退出朝堂,唯独王素心圣眷不断,稳坐相位。
然而谋逆案一出,为求明哲保身,王宅门前倏地冷落无人。
王素心陈情无果,心灰意懒,索性遣散仆奴,关门闭户,等待皇帝最终的裁决。
夜晚,还留在长安的东宫臣属郑兴棠匆匆进了王宅后门,将杨秀的事情告诉王素心。
王素心睁大眼睛,惊诧道:“圣上在祭祀前分明决意赐死太女,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收回成命,反将杨秀逐出宫外?”
她想不明白,这几年圣上的疑心病愈发严重,对东宫的控制不断加强。同时,在小人的挑拨离间之下,圣上和太女的关系恶劣到极点。
如今太女已废,没道理继续留着太女的性命,一反常态,驱逐杨秀出宫,由杨氏族人结果其性命,像是翻案,又似乎没那个意思。
郑兴棠走到窗边,往外探头,确认周围无人后,她抬手将窗户闭合,回到王素心身边,“圣上正等着我们为太女清洗冤屈呢。”
她将孟春来的话同王素心说了,王素心的脸色变了又变,难以置信,拽住郑兴棠的手说:“当真?”
“这话可不敢作假,毕竟圣上只剩太女这一个女儿,不传位于太女,又能传给谁呢!”
宗室觊觎皇位已久,义阳王和楚国公隔三差五入宫献殷勤,稷山长公主费尽心机让女儿得赐徐姓,其心昭然若揭,但侄儿、外甥女终究不如自己的亲女。
况且太女本就是被小人暗算,诬为谋逆,实在冤枉,郑兴棠为太女不平。
太女冤枉是真,圣上动怒也不假,谁都摸不准圣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王素心不敢拿众人性命去赌,无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郑兴棠叮嘱道:“君心难测,再观望几日吧,万一圣上是故意如此,我们妄动反而会害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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