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难过。”云浠哽咽着道,“我只是——”
云浠再揩了一把湿润的眼眶,忽然看到程昶其实流泪了。
一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淌到颊边时,忽然被散落在他周身的黄昏之光包裹,随后轰然消散。
她蓦地意识到,他也快消失了。如这滴泪一般,也将这么消失。
灰飞烟灭。
云浠再也支撑不住,眼泪犹如决堤般涌出。
所有强撑着的坚韧与平静一瞬崩塌,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抽泣出声。
“你让我往前走,我该怎么往前走?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你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喜欢的一个人,我还想要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等着你来对我好,我的许许多多期许和美梦里都有你,都是要和你在一起才能达成,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或者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愿意跟着你去。”
“三公子,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走多久?骗我一句也好。我不想失去你,我找了你那么多次,每一次,其实都很伤心,很难过,我不想再失去你,不能再失去你了——”
程昶看着云浠,他的姑娘,头一回在他面前这么不加掩饰地痛哭出声。
他觉得心疼又心酸。
可是眼下,也只有说句谎话来骗骗她,哄哄她了。
他淡淡笑了笑,抬起半透明的手,想要帮她擦去脸上的脏污与泪渍:“好,我答应你,我只是离开一些时日,如果可以,我一定。”
指尖触碰到云浠的脸颊,一滴滚烫的泪从她颊边滑落。
就在这一刻,晚霞汇聚云端,当空倾照而下。
泪珠跌在程昶的掌心,仿佛承载着她所有的爱与执念。
侵染在周身的黄昏之光一下盛放,惨白灼光夺去程昶最后一分视野,身如飞灰轰然消散,世间刹那暗下来。
第一七八章
(两个月后)
七月流火,天气一下凉了下来。
昭元帝病亡月余,国不可一日无君,二十七日的守丧礼一过,绥宫褪下缟素,帝登基,江山俨然一番气象。
这一年来生了太多事,先是五殿下回宫,再是陵王谋反,大案一过,案情尚未审结,昭元帝就驾崩了。
然而眼下皇权更迭,金陵街头巷陌议论得却是琮亲王府的王世子殿下失踪的案子。
据说两个月前,王世子大病初愈,进宫向太子殿下,就是当今陛下交权,随后,他匆匆离宫,往城西而去,自此不见踪影。
金陵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王世子殿下早就有退隐之意,在金銮殿上交权时,就称愿外放三年,此去无踪,应该是隐世了。
有人暗中猜测,说王世子殿下虽然交了权,但他掌权太久,仍为陛下所忌惮,当今陛下看着柔仁,其实是个心狠的,王世子殿下失踪,定与陛下脱不开干系。
最离奇的说法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据一个颇会占卦的道人说,他最后在御史台的囚室里见到王世子殿下时,殿下就已经死了,人们这两年所识得的王世子,不过是附着在尸身上的一缕魂。这个说法后来被王府的一名吴姓大夫佐证,据闻他这大半年来为殿下诊脉,殿下的脉象一直时有时无,最后几日,身上竟长出了尸斑。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再思及程昶的天人之姿,以及此前两回离奇失踪离奇生还,金陵中人一忽儿猜测王世子殿下是自九天下凡,惩恶扬善的菩萨,一忽儿又猜测他是自黄泉而来,报仇雪恨的厉鬼。
到底是仙是妖,最后也没个定论,直到今上一道圣诏下来,说王世子只是卸下负累,云游去了,这才堵了悠悠众口。
秋凉一霎风雨,国祚易主,年号将于第二年元月改为望安。天下大局已定,陵王的案子也于半月前审结,涉案之人譬如裴铭、罗复尤、张岳等人,因犯通敌谋反等罪,已在仲夏时斩示众。然而帝仁德,并没有过多地株连这些罪人的家人,只是将他们遣离金陵。此外,裴府裴阑因大义灭亲,闭门思过一月后,重回枢密院当值。
帝随后整改禁军,召故太子程旸的一等侍卫宁桓为贴身侍卫,将殿前司、皇城司、翊卫司辖下八十万禁军缩减为六十万,多出来的二十万人分去天下兵马所需之处,其中七万归了的忠勇军。
自此,忠勇侯府的冤屈真正得以昭雪,帝重用云洛,再度把镇守塞北的重任交给他。
塞北苦寒,一入冬便大雪封路,眼下已值七月末,云洛一行人再不能耽搁,是时应当起行了。
这日清早,天还未透亮,只听绥宫宫门的小角门“吱嘎”一声,一名身披墨蓝斗篷,眉清目秀的人提着风灯出得宫来。
守宫的侍卫长迎上去道:“田大人,您这是外出办差?”
田泗点了点头:“是。”
田泽继位后,并没有给田泗指差事,宫里的掌内侍仍是吴峁和他的小徒弟,但贴身伺候的,只田泗一人。
宫中人一开始称呼田泗为公公,后来听说他实际上是当今圣上的义兄,从前还跟着云麾将军做过校尉,不敢再喊公公,都尊称一声大人了。
田大人要出宫,还能去哪里?
侍卫长连忙命人备好马车,吩咐道:“送田大人去忠勇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