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出身低微,自然没有姓氏。有个名和称呼也就不错了。
她看着那个男子将持起枹杖将那一排铜钟再次一一敲过。他没有听见应当从背后传来的琴声。他有些奇怪回转过身来看着她。
夷光会意低头继续拨动琴弦。
等到堂中的甬钟被检验过后,钟坚脱去脚上的鞋履上廊来。他大步就朝夷光走过来,童子赶紧的就给他摆上跪坐用的茵席。
钟坚坐在夷光的对面,眉间眼中都是浓厚的笑意。
夷光身子向后膝行稍许,将膝上的五弦琴交给钟坚。她也并不知仅仅会歌舞的,雅的她会,如何取乐她也会。
但是学那些,却是她费了好大的功夫。
钟坚接过她奉上的五弦琴,手指在琴弦上按捻。此琴本来就是定音用的五钟,手指在五弦间按捻揉搡,如同高山流水的乐曲就从他的指下流出。
夷光跪坐在席上听了一会说道“汉水汤汤。”
钟坚惊奇赞许的看了夷光一眼,手下乐曲一转变得急促激烈起来。
“是在田猎呢,猎物想必很多吧?”夷光仔细聆听一下说道。
这下子钟坚可真的笑出来了,他的笑声很畅快。他看着面前那个甚至被他的笑声给吓得有些怔忪的少女,他很想伸出手去。但此举过于轻佻,他还是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夷光果然聪慧。”钟坚说道。最近夷光称呼他的字,他是一早就知道她的名字的。因此根本就不用夷光再次报名字,一下子就将吾子的尊称给丢在了脑后。
夷光听了他的话,她脸蛋微微向下一转,交领露出的脖颈转出一道特别优美的弧度。她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眼里水光流转更是吸引人。她也表现出了一丝亲密。
这一份亲密在他眼里来的并不快,甚至就是在眼下,这种亲密都是带了些许的疏离。不过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去取来热汤。”钟坚向童子吩咐道。
童子揉了揉头上的小包,乖巧的就退了下去。大乐正的级别不低,但是钟坚所处的宫室却是安安静静,没有太多的人。也被看到服侍的竖人。
这里的确是有几分冷清,除了堂下的摆放着的那些甬钟还有他身边的童子,夷光就没看到其他的什么人。
“你这里,是不是也太冷清了些?”夷光出声看着调弄琴弦的钟坚说道。
“清净才好,人多也不能听清楚那些声响了,反而不能好好的将钟鼓调试好。”他浅笑着将膝上的五弦琴放置在一边。
“那些钟是国君要用的?”西施问道,那些青铜甬钟上刻着铭文,但是距离有些远她也看不清楚。
“将要送于吴王的。”钟坚说起吴王的时候,语气格外的冷淡。眼里也似有什么在波动。夷光知道他定是和吴国人有什么过节的。
想起女胥们话语里零零碎碎的话语,好像吴国和楚国也有仇怨。不然……夷光在越宫里的感受到的,貌似楚人还很支持越国对吴国的那些动作。
夷光看着突然想到自己也差不多和那些甬钟一样将要作为礼物送往吴国。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去看那个姿容俊秀的青年,这时童子已经将热水奉了上来。
杯卮中的热水飘溢出的热气盈盈袅袅,夷光在自己宫室中喝的是蜜泡制而成的蜜水。而钟坚这里却是简简单单的热水。
“我会请少伯将你从那里带出来。”突然她听到钟坚如此说道。夷光一愣,就去看他,钟坚脸上带着笑意。
“你本来就是庶民,也不是宫中上了丹书的隶仆。想来也不太难。”钟坚看着夷光惊讶的双眼,竟然也生起了少年似的敛意。
夷光的确不是宫中那些上了丹书的圉人之类的奴隶,但是这真的……可以吗?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眼里真的带上几分希望去看钟坚,她开口似是在梦游一样,“这……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脱离这个越宫,不用去吴国吗?
她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尖利的嘲笑着她的天真。越王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和力气来调*教她,可不是为了让她自行出宫的。
可是,可是……
夷光的手在宽袖中收紧,至少有人愿意把自己带走,不是吗?
“子固,你……”夷光有些觉得自己是做梦。
“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在越国长久待下去。”说道这里钟坚自己抬眼瞟了一眼夷光,见到她面上没有任何的怒气,说了下去“我本是楚人,也该回楚的。”
“这是当然。”夷光垂下眼道。
“你与我一起回楚国。楚国地广,风景也要比越国好看上许多。郢里有很多风景都是山阴没有的。”钟坚想到他带着夷光回楚国的场景,他的嘴角就不自觉的流露出快乐的笑意出来。
“我可没说要和你走。”夷光见着他那样子,还是忍不住给他浇了一盆子的冷水。
谁知钟坚也不生气,他噙着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宽大的袖子整齐的落在身边,双眼灿若寒星,“你不与我走,还能与哪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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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了?”修明见着夷光从乐正处回来就满脸火气的朝榻上一躺,躺到天都晏了,她都不肯起来用飨食。
修明坐在象牙床侧,看着夷光睁着一双眼睛躺在上面,叹了口气“说罢,是哪个惹了你了?”
夷光颇有些烦躁的翻坐起身,“他倒是说我除了和他走就没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