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啊!”贺内干红光满面,他从榻上起来,在室内众人皆是脱了鞋靴,只着足袜踩在厚厚的地衣上。
贺霖看着贺内干穿着白色的麻袜,来来回回的在地衣上走来走去。
因为天冷,外头下着大雪,窗棂处都是用布给厚厚的蒙了几层,室内点着许多油灯。
灯光映照在贺内干脸上,贺霖看到他眼里都要冒光了。
“兄兄?”贺霖轻声道。
“娜古,你那个阿舅啊,一双眼睛长在这上头!”说着,贺内干用手指指头顶上,“他家里是个什么样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家还把小娘子嫁给氐人,结果氐人宠妾灭妻把女儿给射死了,娘家里连个屁都不敢放!”
贺霖听贺内干这么不留情的掀清河崔家的短,忍不住冷汗就要冒出来,她了连忙朝帷幄那边看了看,瞧见没有崔氏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留在北朝的汉人士族和南朝的不太一样,北朝的世家比较通地气,和胡人尤其是掌权的胡人联姻之事也颇为频繁,贺内干口中的事情也是有的,清河崔氏嫁了个小娘子去氐人家里,奈何氐人宠爱妾侍,加上不懂汉人的那一套,妾侍一挑拨,就把出身名门的妻子给活活射死了,事后……也真的没见着清河崔氏怎么样。
“如今我有出息了,你那阿舅倒是知道上门来了。”贺内干嘿嘿冷笑,面上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看我这回,不把他们给堵在门外面!”
听到贺内干这一声豪气冲天的话,贺霖差点没一头从榻上给栽下来。这么做倒是和小孩子玩家家脾气一样。
不过该劝的还是要劝,要是真的把崔家那些人给堵在门外面了,那才是真丢了自家的脸。野蛮胡人的帽子戴上就别想摘下来,要知道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用的全是汉字,而这会的文化人基本上全是世家出来的,得罪了世家,名声也别要了。
“此事要不还是问问家家的意思吧?”贺霖犹豫一会说道。
崔家会来帖子,到时候肯定是家眷之类的前来拜访,崔氏是主母,是她说了算,就算要整崔家,那也得事先和她通通气。
果然贺霖就看到贺内干原先的雄心壮志给去了一半。
崔氏当然不可能像贺内干这样用这种法子去羞辱人,她接了崔家的帖子,也照着时下洛阳中前来走动的各家权柄大小来安排位置。
北朝比起家世,更多是比谁家权势大小和军功。
贺霖坐在崔氏身旁,终于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她舅舅家的人,前来拜会的乃是崔晤的妻子郑氏,郑氏出身荥阳郑氏,乃是大家娘子,在占了绝大多数的鲜卑主母娘子里,端得是突出。
郑氏坐在一众前来拜会的娘子里,不骄不躁面上带着矜持的微笑,举止也是恰到好处。就是有人前去挑拨,郑氏只是装作听不懂鲜卑语的样子,倒是让对方闹了个没。
贺霖在一旁瞧着,也颇有感叹。
崔氏和几个娘子说完话之后,才让人来请郑氏坐到她身旁去。
毕竟人这么多,自然要照顾和贺内干交好的那些鲜卑官属的家眷。郑氏被请来,相互见礼之后,坐上榻。
说了会话后,郑氏嘴唇微动不知道说了什么。贺霖望见崔氏面上一僵,而后双眼便有些泛红。
贺霖眉头一皱,她听不到郑氏说了些什么。从崔氏方才的表情来看,好似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让人将站在郑氏身后的那个侍女换一换,问一问郑氏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一名侍女过了会俯身在她身旁耳语了几句,这下轮到贺霖脸僵了。
郑氏说的,好像是个女子的小名。
难道崔家还真的想把这门亲戚给认回来?
贺霖心里有些好笑,就是崔家想将崔氏认回,多一门贺内干这样的亲戚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毕竟如今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在怀朔镇上默默无闻的镇户,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和郑氏说完话以后,崔氏的面色十分疲困,那些娘子们今日也不止要拜访贺内干这么一家的,于是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阿霖,送送郑娘子。”崔氏靠在手边的那弯凭几上说道。
那么多人不送,偏偏送那位娘子,这里头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贺霖脸上险些抽成一块,她对崔家当真是没有半点感情的,更别提当年还有那么一桩事情在。心里不爽归不爽,她还是老实从榻上下来,亲自去送郑氏。
郑氏见了贺霖,面上露出点点惊讶,而后又是笑得祥和,“好孩子。”
那一句好孩子听得贺霖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送走了客人,贺霖回到崔氏那里,崔氏一手支着额头,面上露出疲惫,见着贺霖来,她放下额头上的手,“我先去休憩一会,若是有人来,阿霖你先看着。”
“唯唯。”贺霖应道。
今日有了郑氏的那么一档子事,贺霖的心情还当真好不到哪里去。
李桓上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贺霖那张含着些许恼怒的脸。
他才在前面和贺内干说过话,此时崔氏正在休息也顾不上他,他看了一下,坐在她旁边。
“怎了,谁敢给你气受?”李桓今日也着了一袭绯袍,头上戴着头巾也不着冠。一看便是知道只是外甥来舅舅家拜年串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