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眼睑,看了看杯中的酒,抬眼回看她时,嘴角噙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想问:“你爱过我吗?”可他最终问的却是:“你恨我吗?”
云非淡淡地撇开脸不看他,也不回答。
他死心了,拿起精致小巧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默默地坐在那儿,深邃的眼睛里散去了所有的星辉,只余永夜般的死寂。
良久,他面上渐渐有了不同的表情,他蓦地抬眸盯着云非,脸上有疑惑、诧异和不安……
“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被毒死,是吗?”云非平静地问他。
他没吭声,但是他刚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他怔忡地看着,云非抓过他面前的酒杯,自斟自饮,一会儿便面若桃花。
“酒里没有毒,”她笑了笑,带着清香的酒气和迷人的妩媚,“因为我知道,不是你,也不是李瑾,……是太后。”
他没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个世界的她,依然有过人的聪慧。“你怎么猜到的?”
“宁心给我讲了太后年轻时的故事。我后来想明白了,原来最想让北燕灭亡的人,其实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她恨李萦,连他死了还不肯放过燕国。”
“我起初以为,在燕国边境想杀我的人是淑妃,淑妃的芝兰笑被做了手脚,我也以为是她自己设下的苦肉计。其实,这两件事,加上玉家灭门,都是太后做的吧?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和亲失败,重挑起两国战火。”
“太后是懂医术的,她比我更清楚棘兰混入芝兰笑的后果,她也去过燕国,知道用棘兰可以直接地嫁祸给我。这一次,她或许没有想置我于死地,只是,伐燕需要一个借口,她便给了你这个借口。”
他叹了叹,微微点了头。“芝兰笑这件事,也是最先引起我怀疑的事。至于玉家灭门和你燕境遇刺,我也是后来才猜到是她。”
“可是,”云非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我至今没明白。”
“我该叫你皇上,还是叫你白大哥?”她冷笑着,有被戏弄的怀恨,语气也带着恶意,“用两种身份在我的身边出现,白惊风还劝我杀了厉子羡,很好玩吗?”
他抿着薄唇,掌心死死地攥着,手背上青筋隐现。这一点也不好玩,可她不会明白他的心痛。
这个世界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燕国边境,她遇刺的时候。
厉子羡身为周国皇帝,不方便私下在燕境现身,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遇险。所以,那是他第一次扮作白惊风出现。
真正的白惊风已经死了,周国兵士捡到了他的尸体,后背中了一枚有毒的暗器。身手再好的人,躲得过刀光剑影,却逃不过背后的算计。
厉子羡扮了一次白惊风,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扮下去,只要她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冷冷地回答。
他拒绝承认,也不能承认。
“其实,杀玉家人的是我还是太后没区别,终归是周国欠你的。母债子偿亦无不可。反正是要报仇,有没有白惊风都不重要,他是谁也并不重要。”
“别抵赖了。”她的语气十分笃定,她讨厌被人骗。
“第一次见面白惊风救了我,当时我很害怕,没有太过留意地观察他。第二次,他出现在碧波小筑旁边的竹林里,天空下着雨,而且很昏暗,他一直刻意地和我保持着距离。”
“第三次,也就是最近一次见面,我总觉得他的身形很熟悉。虽然,白大哥一直穿着非常宽大的素袍,面具遮着脸,还用内力改变了一点声线,可是……可是如今你我已经是最亲密的夫妻,你怎么可能完全地掩饰过去?”
厉子羡浓黑的睫毛动了动,他垂眸,隐去了动容。
“这一次,你露出一个最大的破绽,那就是——一个江湖剑客居然随身带着瓶一滴致命的毒。我在想,白惊风为何会有备而来?能事先猜到我要去天牢的人,只可能是你。”
“于是我又想起,我们在漱玉山庄的那晚,你整个人埋入水里,让我看不出你的头之前有没有被雨水淋湿。我当时忽略了,在温泉馆你的鞋边,有一片竹叶。而整个漱玉山庄,只有碧波小筑旁边才有竹林。”
“是你告诉我李瑾哪天押解到京,如果你害怕我和李瑾对质,根本不会让他活着出现在京城,也不会放任我出宫,去天牢见到他。”
“厉子羡,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一步步把自己往绝境里逼!”她红了眼圈,“是你一面让我现我的家人不是死于李瑾之手,一面又扮成白惊风,劝说我行刺皇帝。”
“你就那么想让我恨你,那么想死在我手里吗?你别跟我说,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代母受过。”
云非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完全可以在攻陷燕国时便杀了李瑾,让所有真相永远消失。
他亲手挖出了深埋于黄沙中的利剑,又引导着她,将剑锋对准了他自己。
厉子羡仰起头,两行泪水簌簌地滚落。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哭,可是生离死别时哭一次又算什么?
他也不想死,他也想活着,能活下来多好啊,至少还能感受他无比贪恋的柔情怀抱。
那日在温泉馆,他曾多么欣喜地说:“朕若死了,皇后会着急会难过。”他从来,都不想真的让她着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