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每年腊月祈福,陛下都会赏赐我许多女孩子家用的物什,让我带去寺里送与人。大相国寺的女子,怕是只有一位,我便也只有与她。她会送我些自己裁的缝的作为回礼,每次都是一大一小两份,我便也呈一份给陛下。
万年二十二年,我十六岁,陛下命我监国。今年陛下身体一直不大好,清瘦了许多。陛下继位二十二年,除每年腊月十七和除夕两天之外是一天也不休息的,今年却总躲懒。七月陛下过万寿,执意带着我去大相国寺祈福。
陛下真是来祈福的吗?我心里也打鼓。她每日拉着我这走走那走走,让我给她一遍又一遍说这些年在这儿的见闻。
夜里陛下歇了,我终于抽出空去找忘尘居士聊聊,确实半年没见她了。
她患了心症,人很虚弱。我同她讲陛下最近这些古怪本是想逗逗她,可她突然趴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我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问她可是有什么心愿未完成。她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陛下在寺里住了几天,各国的使节万寿要来觐见,礼部催着陛下回去了。
“四娘,朕不想走。”
“陛下若喜欢,常来住便是。或者让寺院的大师常进宫里来讲经也好。”
“四娘此次来,可去见了你的旧友?”
“忘尘居士患了心症,四娘没敢多加叨扰。”
“哦?可严重?”
“忘尘居士说,修行了二十多年,还未破执离苦,是大不智。生死有命,未必不是解脱。”
陛下手上的茶盏没有拿稳,滚烫的茶水溅了她自己一身,内侍和我都手忙脚乱。
我抬起脸打量我的母亲,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
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
皇太后去世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有侍君想要勾连朝臣、拉拢皇嗣,她下令全部赐死时她也没有哭。
哪里叛乱,哪里天灾,哪位重臣肱骨去世,所有皇帝可以明正言顺哭的场合她都不曾哭过。
“四娘。朕自问是一个好皇帝,对得起天下人。可是朕此生唯独负一人。”她哽咽着。
我心里有根弦崩断了,难道传言陛下喜欢女子的事情是真的?陛下辜负的人便是忘尘居士?
“朕从前以为尚有转机,不过就是事情过了服个软认个错。后来朕真的知错了,却还是不能被原谅。”她苦笑着。
“陛下可悔?”我大着胆子问她。
“四娘,朕是皇帝。”她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之气。
她没有答复我,我也不敢再问。
万年二十二年中秋宫宴,陛下身体不大爽利,说要静养,便交由我来主持。朝臣们看我的眼光开始越来越不同,我却有些隐约的不安。
万年二十二年腊月,我再去大相国寺祈福的时候,主持告诉我忘尘居士八月便去了。我忍不住叹息,我想我猜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