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忍不住要上扬,皇帝两手紧紧扣住游龙把手,他不知道自己在使什么劲儿,只是觉得需要花极大的力气按捺,因为他是皇帝,他必须稳重练达。她不喜欢他抬举贵妃,他又觉得好笑,这事儿就算是皇后也管不着,帝王要权衡利弊,平衡天下,她非但没道理不高兴,还应该体谅他&he11ip;&he11ip;但她吃味儿,她吃味儿了!果然女人就是女人啊,面儿上装得那么老成,私底下终究有小性儿。
皇帝支起手,装模作样掩住鼻子以下的部分,上半截不动声色,下半截在掌心里绽出了花儿。
嘤鸣呢,觉得既冤枉又憋屈,为什么昨天的经过从太皇太后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明明是她们套她的话,她也就是顺嘴一说罢了,结果把她变成了一个幽怨的,眼热别人被御幸的蠢女人。她觉得实在太扫脸了,不知皇帝现在怎么看她,八成觉得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觉得她肖想他。真是天地良心,她看见他就眼前黑,怎么能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呢。可是这话又没法解释,自从进宫以来,她就一直在蒙受不白之冤。她朝甬道尽头看去,现天也矮下来了,眼里没有了色彩,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可她的愁眉不展,在皇帝眼里却是羞赧的表现。太皇太后真没顾全她的面子,把她的心事全抖露出来了,姑娘家脸皮薄,看吧,她甚至不好意思瞧他一眼!两个人过了好几回的招儿,算是挤兑出了感情,这份感情很难得。皇帝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以前自己有些锱铢必较了,毕竟她是女孩儿,让着她点儿没什么,以前亏待了她,往后善待她就是了。
德禄在御辇另一侧行走,只看见万岁爷眼梢浮起一点仰月的笑纹,他从万岁爷即位起便伺候,这么多年,万岁爷从没有哪一日这样自得其乐过,他作为贴心的奴才,也由衷地为主子感到高兴。
这会儿万岁爷得着了宝贝,料想是没心思处理政务了吧!他仰头问:&1dquo;主子爷,摆驾乾清宫,还是直回养心殿?”
皇帝沉吟了下,觉得政务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嘤鸣才到御前,还是先安顿她要紧。于是皇帝道:&1dquo;先回养心殿。”
德禄响亮地应了声嗻,高声令:&1dquo;万岁爷摆驾养心殿。”
抬舆的脚下稳稳迈动起来,穿过隆宗门,一气儿到了遵义门前。肩舆落地了,按着往常的惯例,德禄应当伺候万岁爷下舆,可今儿他没挪步,只是给嘤鸣递眼色,示意她上前接应主子。
嘤鸣骑虎难下,只得躬身探出了手。结果皇帝没有搭,反倒轻轻一拂,把她的胳膊拂了下来,&1dquo;你不是来当使唤丫头的,大可不必。”
嘤鸣心上一跳,皇帝这么有人情味儿,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但皇帝却是悠然自得的,他负着手,自己从肩舆上下来,自己走进了宫门。
小富是门上的石敢当,常年猴在门前,见万岁爷身后跟着怏怏不乐的嘤姑娘,嘤姑娘后头的松格挎着小包袱,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他冲德禄挤眉弄眼,德禄奸邪地一笑,小富顿时一拍大腿,成了!
眼下人来了,住处该怎么指派,原本是管事的料理,但这回皇帝觉得应该亲自操持,毕竟她不是一般人。养心殿屋子很多,这里和乾清宫不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小地方。他平时大多住在后殿的东梢间,体顺堂古来用以皇后随居,燕禧堂为贵妃所居。春贵妃晋封后没在养心殿过过夜,燕禧堂空置,不必担心会遇上春挼蓝,因此东边的体顺堂正合适,离得又近,又十分合礼制。
皇帝指派的时候,显得很坦荡,&1dquo;横竖体顺堂空着,那几间屋子就赏你了。”
嘤鸣站在后殿门前,穿堂风吹动她鬓边的头,她的神情有些木讷,&1dquo;万岁爷,您住哪儿?”
皇帝被她问得难堪,告诉她就住她隔壁么,好像有些说不出口。这二五眼生性放肆,又不愿意惹人非议,实在假模假式。要换作平时,他大约会不耐烦,觉得她不识抬举。可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他能体谅她才被太皇太后掀了老底,极力挽回颜面下的故作矜持。
她是怕吗?怕他会幸了她?皇帝心头蓦地一热,这个揣测让他产生晕眩之感,他舔了舔唇道:&1dquo;又日。”
&1dquo;又日是哪里?”嘤鸣迟迟问,看见皇帝颤巍巍抬起手,朝东梢间指了指。
一墙之隔?嘤鸣惊恐地扭过头看他,皇帝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不情愿。怎么不情愿呢,难道她不要皇后的名分了?天天看见他,不是她的愿望吗?
他很费思量,&1dquo;这个指派不好?”
嘤鸣感到困顿,&1dquo;奴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he11ip;&he11ip;”
她这是在抱怨,觉得这会儿还没下册封诏书,心里不痛快吧?皇帝想笑,但很快又正了脸色,沉声道:&1dquo;你将来用不着上牌子,可以走宫。”
此话一出,嘤鸣险些崴倒,哆哆嗦嗦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究竟走宫是什么意思。
宫里专用的词儿很多,背宫和走宫是专指侍寝的。妃嫔被翻了膳牌,脱光了拿大红被褥一裹,由太监从寝宫背出来,背进养心殿,再转手由敬事房的送上皇帝龙床。那是没拿她们当人看,完全像对待牲口似的,人的尊严都被剥夺干净了。而走宫不同,走宫是大大方方自己走进养心殿,除了皇后和皇帝特许的个别人,谁也没有这样的殊荣。虽然皇帝已经默认她是将来的皇后了,可他直接拿侍寝说事儿,嘤鸣还是觉得他不要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