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见了海银台,没上茶寮,也没去他府上。小厮奉命候在他下值的必经之路,看见他过来,上前扎地打千儿,说:&1dquo;三爷,我们家姑娘让奴才传个话,请三爷移步相见。”
祁人家的姑娘大多豪爽,很多事也是敢作敢当,但嘤鸣和那些姑娘不一样。海银台心里希望是她,又料着不能是她,便摇头道:&1dquo;我忙得很,你回你主子一声,就说实在不得闲,请她见谅。”
这下小厮急了,嗳了声说:&1dquo;三爷,您不问问是哪家姑娘,这就着急要走?”
海银台没法儿,蹙眉说:&1dquo;你传话不报身家,怎么当的差事?”
这么一来小厮笑了,这本是他家姑娘特意吩咐的,瞧瞧未来的姑爷是不是什么人都肯见。如今可瞧出来了,海三爷为人正派得很,和他家姑娘正相称。便又插秧打了一千儿,&1dquo;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该死。奴才是直义公府的,奉我家二姑娘的令儿,请三爷借一步说话。”
海银台听说是她,脸上一霎雨过天晴了,匆匆顺着小厮的指引赶去见她,远远儿便看见烟柳成阵的堤岸上,有人打着一把牙色的伞,慢慢地,细细地徘徊。她是个不急不躁的脾气,待人也是不紧不慢的温存,能舍下面子来找他,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怕自己气喘吁吁的模样惹她笑话,站定脚缓了缓,才上前叫了声&1dquo;妹妹”。
她听见了,转过身来,茶白的春袍外罩一件淡松烟的琵琶襟坎肩,那容色在素锦的映衬下,比外面三月的春光还要温暖。
第8章惊蛰(4)
天正晴,柳树抽出了芽,长长的丝绦染上淡淡的翠色,随风轻拂过她的伞面。她没有说话,眉眼弯弯望着他,他在那片凝视里,产生一种微醺的错觉。
定了亲的两个人,半生不熟,因亲事在那里,心里装着满足,装着稳妥,相见时候格外熨帖。似乎也不需要急于表明相思和情谊,只需对望着,千言万语脉脉一笑,已然尽够了。
这样大好的春光里,高声恐惊天上人。相顾无言,似乎又显木讷,他有些手足无措,低低道:&1dquo;我奉旨为大行皇后预备殡宫,昨儿才回京的。本来想去见一见你,衙门里堆积的差事又太多,都是要现办的,没能抽出工夫来。今儿恰好差不多了,本打算回去换身衣裳,就去府上求见,没想到你先来了&he11ip;&he11ip;”
嘤鸣说是,&1dquo;皇后的事儿一出,宫里各衙门都不得闲,你忙我知道。我是瞧着今儿天气好,带丫头出来踏个青,恰好走到这里,便想见你一面。”
海银台脸上升起一点红晕来,那句想见你一面,叫他心头一热。
他是个沟壑山川里行走的人,除了闷头制作烫样,余下的大半时间都在山野间丈量和计算。他见过的姑娘不多,因此一不小心容易脸红。他是个万事讲究效率的人,从没想过为婚姻大肆筛选合适的人选,遇上这个已经极好,就一门心思地等着她垂青他,等着迎娶她过门。
倾慕的姑娘主动来瞧他,这让他受宠若惊,但隐约又觉得不单是来见一见那么简单。斟酌了再三不好相问,便笑着指指前面,&1dquo;这条长堤通琼府花园,那园子是前朝一位翰林的私宅。后来家里没落了,又舍不得把园子出让,干脆凿了围墙供人游玩。妹妹去过那里么?”
嘤鸣说没有,&1dquo;我不常出门,琼府花园倒是听说过,一直没有机会去瞧瞧。”
海银台抿唇一笑,他笑起来总带着腼腆的味道,是现在世故的大爷们脸上看不到的,&1dquo;那正好,我陪妹妹走走。”
嘤鸣点了点头,回身吩咐鹿格:&1dquo;你去车里,把我的斗篷拿来。”
鹿格会意了,忙呵腰道是,其实主子这么吩咐并不是当真要斗篷,只是拿这个借口先支开她,有些话好私下和海三爷谈。
两个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堤岸上,枝头有芽,地上草皮也渐渐吐了绿,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总叫人有起死回生之感。
嘤鸣微微偏过头,眼梢瞥见他负手而行,一身晚波蓝的便服,衬得人如松柏一样。
话到嘴边,不好开口,她犹豫着,恰在这时他伸手来接她的伞。姑娘的伞比男人的伞要精细很多,不管是伞面还是伞骨。他握上她刚才握过的地方,凹凸有致的海棠花伞柄上,还留着淡淡的温度。他说:&1dquo;下回我替你做把的吧,更轻便些,拿着也更趁手。”
嘤鸣听了莞尔,似乎没什么可客套的,便说好。低头往前挪步,路上有几颗石子都数得清清楚楚。现在倒有些后悔直愣愣来找他了,自己亲自和对方谈婚嫁,确实不大好意思。
还是他寻了话题解困,温声说:&1dquo;皇后归天,你心里很难过吧?人生在世,总要不断经历相逢和离别,不因相逢狂喜,不因离别落泪,都是对自己的保护。”
嘤鸣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倒和她处世的态度不谋而合。可自保虽是自保了,总欠缺不顾一切的力量和勇气。她笑着望向远处的烟柳,&1dquo;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果能做到,必是因为感情不够深。”
他沉默下来,垂眼说是,&1dquo;过会儿咱们也要分别,单是想想,心里就开始不大好受了。”
嘤鸣有些慌,这算是头一回听见男人说这样缠绵的话,虽老大的难为情,但私底下还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