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便亲自褪下手镯戒指,趁着滚烫的热水,绞了把热毛巾递给他。
林慎接过热毛巾擦拭了一把脸面,将毛巾递还给青门,含含糊糊道了一声谢。他走到床边脱去上朝时候穿的官服,拿过一旁挂着的家常衣服套上,低头系着汗巾子,忽然说道:&1dquo;此刻三弟正住在我这里,你要去见见他么?”
青门闻言,怔了一怔,勉强笑道:&1dquo;他有妻有家,我不好前去打扰,只是,我一早就想问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的”
&1dquo;我曾看见他对着一幅画像怔,偶然间瞥了一眼,和你,有七八分的相像。”林慎叹了口气,&1dquo;他的日子不好过,我也知道你其实满心眼里都是他,若是得空,便去见见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苦笑一下,说道:&1dquo;也好。”
柳青门执起一根玉簪,正想往髻上簪,不成想手上忽然猛地使劲,竟将那根簪子折成了两截。
她惨淡一笑,说道:&1dquo;好,我知道了,多谢你。”
林琰正坐在烛灯下读书,这些日子连绵淫雨,白日里也灰蒙蒙的,借着日光竟是什么也看不清。
纸上满是古圣贤人如何处世立身之道,他却半个字也读不进去,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那夜滂沱大雨之中,如何瞥见的那一眼——蚀骨啖心,此后便是万劫不复!
他想起初见她时,不过一身缁衣,无有半点铅华雕饰。
石屹笑她&1dquo;小尼姑”,自己却一眼看出,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代修行罢了。
那时他轻浮浅薄,只是不自知罢了!
&1dquo;三少爷。”
盈盈在书房门口望了他半晌,想及自家飘零的小姐,心里百味杂陈,舌尖上只苦,那&1dquo;三少爷”三个字在口边滚了几遭,好容易才逼了出来。
林琰闻声转过头来,怔了又怔,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张了张口,飘悠悠问道:&1dquo;盈盈?”
&1dquo;是奴婢。”盈盈拢了手,低头说道,&1dquo;我们姑娘请少爷过去,她备了好酒,想请少爷饮两杯。”
&1dquo;啪嗒”一声,林琰手上的书便跌落在怀里。
盈盈拿脚在地上蹭了又蹭,说道:&1dquo;少爷,我们姑娘是辗转反侧,想了一宿没能睡成,并不想打扰少爷清净的,但又想起都是客居,更兼少爷肩上担着千斤重的担子,才叫奴婢来的。”
她抬起头,拿她那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望着他:&1dquo;说句僭越的话,您不好叫她空等一场。”
林琰只听得无地自容,不再多言,起身同她走了。
盈盈将他引上一叶扁舟,迎面就看见柳青门从里面俯身走了出来,抬起头来,两人对上眼睛,都是一痴,随即一怔。
不妨脚下船只晃了一晃,林琰站在船头跟着也晃了一晃,唬得青门急急伸过手去,说道:&1dquo;小心!”
两只手便抓在了一处。
青门惊觉,往回缩了缩手,林琰却暗暗加了两分力气,只是不肯松手。
柳青门不易察觉的叹息一声,扶着他的手将他拉入了船舱之内。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儿,说了两回久别重逢后的寻常话,就见柳青门抬眼瞥了林琰一下,又受惊似的收回目光去,耳尖尖微微的泛红,仍是在闺做女儿时的娇憨姿态,把林琰看得心里一阵作痛。
&1dquo;数月不见,你如何憔悴了许多?”
林琰哽咽许久,多少失意涌了上来,却是不能一一说来。
柳青门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握着他的手笑一笑:&1dquo;可怜我到了现在,才知道你竟然喜欢我的!虽如此,到底要比始终蒙在鼓里强些。”
她抬起手,将他额上的细拨了一拨,声音中已有了涩然之意:&1dquo;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不该是个为情自损的人,你总要做出一番事业,让我心里也光荣自豪一番。你不是常说,苟利国家,”
林琰闷闷接过她的话:&1dquo;苟利国家,生死以。”
&1dquo;是啊。有些话,你记得比我清楚。
柳青门倒出酒来,分他一杯,又给他夹了些菜,说道:&1dquo;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我和你二哥一处了。你既不要怪我,更不要怪他。世间之事无常,男女之情有限,唯有孤独最难辜负。我们也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相依做个伴罢了。”
林琰端起酒,有泪滴落其中,他闷头喝了酒,说道:&1dquo;我不敢怪你们。”
他站起身走到船头,低声说道:&1dquo;青门,我走了。”
柳青门淡淡&1dquo;嗯”了一声,及至他真上了岸,却在案上伏了,不多时,衣袖尽湿透了。
裕和二十七年,五月初二,万寿节大庆之上,舞伎柳青门以凌波舞获万岁御酒赐,一时间声名鹊起。北曲瑶仙,南曲青仙,柳青门取代柳媚成为南曲第一。
第1o4章
裕和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头毒辣辣的,天热得不行,千百万只的知了在树梢头拼命的叫唤,一丝风也没有,树梢顶上的叶子纹丝不动。街上赶路的行人和两旁的人家,却都是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
一辆青棚顶的马车缓缓从远处驶了过来,车夫顶着毒日头,已然是大汗淋漓了。
却看见迎面来了一辆油壁车,车前悬挂着一对嵌金雕花的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车的边缘铺满了五色的鲜花,鲜花之上是如云如霓的簇的衣裳,裙摆之下,微微露出半只雪白的玉足,轻轻点在那从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