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会激励一个人前行,也会压垮一个人。
沈浮没有被压垮,她只是在醒来以后,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
赵沁见证了的那个变化。
旁人知晓的沈浮,武艺高强,青年一辈难寻敌手,却少有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
只有初升的朝阳见过她每一次的挥剑,日落的晚霞,陪她在山林中奔跑。
天赋是天赋,能力是能力。
九成努力,没有那一成天赋,能成为二流高手,却永远入不了一流。
但当一个人有十成的天赋,又肯付出十分努力的人,就注定比常人走得更远更快。
门里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尖叫,沈浮脸上出现一抹担忧。
“那时候我很担心你。”赵沁忽然开口说道,“你还那么小,身上就背负了那么沉重的东西,我觉得你就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随时都有断掉的风险。我想帮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无能为力。
“可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比任何人都坚强。我以为你扛不过来的痛苦,你扛过来了。我那个时候便知道我低估了你,所以你现在也不必担心。
“那女孩和你有一样的眼神,你能够撑过去了,她也一定可以的。”
“那怎么一样?”沈浮小声的道,“我有师姐,她又没有师姐。”
赵沁诧异地看着她。
沈浮别过头,便是隔着帷帽,也看得出她的不好意思。
“那时候我虽然沉浸在痛苦当中,却也知道师姐为我做了多少事情。
“若没有你每天晚上为我擦药,我第二天练剑的时候怕是手都抬不起来。如果不是你为我寻来绣春刀的高手,我又哪里学的一身本事?更重要的是——”
她想起过往,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
赵沁于她,就像是苦涩的生活中的那一颗糖。
她看向赵沁,“是师姐一直陪伴着我,才叫我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
如果说她是走在黑暗里的人,赵沁就是那灯火,因为这盏灯的存在,即使天最黑的时候,她也没有迷失方向。
赵沁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她和寻常人是不同的。
她虽然是个女儿,父亲母亲却比任何人都要宠爱她,父亲甚至不止一次地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地道:“吾儿不输男!“
她接受的教育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而是正统的儒家经学。
母亲教她诗歌,教她认识四季,认识春花冬雪;父亲教她经书,教她正心明德,教她生死大义。
母亲会为她读:“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然后告诉她:“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你要记住娘今天说过的话,日后你组建家庭,在挑选丈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这世道容不得女子犯错,结婚就是你第二次投胎,若是你投错了人家,爹娘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沈浮还记得自己坐在娘亲怀里,懵懂地道:“我知道什么是爱啊,我爱娘亲和爹爹。”
娘亲就抱着她无奈地笑。
为人父母,总是又骄傲,又担忧。
她宁愿沈浮是个男儿,也不想她是个女孩。
不是她重男轻女,而是世道如此,倒不是说谁更轻松,女人有女人的责任,男人有男人的担子,只是男子总比女子活得要自在些,而且男子娶妻,好过女子出嫁,结婚后男子总是更父母住在一起,女子嫁出去后娘家就成了外人。
她还记得父亲带自己去探望一个将死的老人,指着桌上的蜡烛对她说道:“人的一生,就有如这根蜡烛,活着就是出光芒的过程,有的蜡烛粗一些,的光就要亮一些,有的蜡烛长一些,燃烧的时辰就要多一些,但不论蜡烛是粗是细,是长是短,出的光芒是亮是暗,燃烧的时辰是多是少,都总有烧到头的时候,这就是死亡。”
“我会死,你会死,每个人的蜡烛都有烧到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死,父亲的蜡烛比你早些点燃,因此也会早些燃尽,所以会死在你的面前,但你不必害怕,也无需过度悲伤,因为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过程。”
沈父是探花郎出身。
他其实有状元之才,因为相貌英俊,在殿试上被皇帝点为了探花。
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大儒气息尽显。
沈母出身其实比他高上许多,她是世家嫡女,本应该同其他世家联姻,按理说沈父这穷小子出身,就是踮着脚也摘不到这天上的月亮,偏偏月亮垂青了他,于是宁愿不要众星拱垂也要奔他而来。
他不像别的人古板迂腐,做的一手好菜不说,还会给沈浮梳头,给沈母画眉毛,你别的小孩用开水浇灌蚂蚁洞的时候,他会抱着沈浮,给她讲众生平等,又讲心怀慈悲。
“人于蚂蚁,是庞然大物,因此可以生杀予夺,你将开水倒进蚂蚁窝里面,毁坏了它的家园,杀死了它的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它也无力反抗;可天地于人,同样是庞然大物,天灾肆虐之时,人类同样毫无反抗之力,于是饿殍千里,尸横遍野。
“不去伤害他人、他物,是对其他人的怜悯,亦是对自己的怜悯,你对世间有善意,天地才会回报你以善意。
“慈悲不是懦弱,亦非滥好人,君子以直报怨,旁人敬你,你敬旁人,旁人欺你,你便欺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