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他一个人把车开到远郊去。引擎轰鸣,周遭的景物飞的变换,什么都看不清,便什么都不必想。直到在机场附近,被一部警车截停,他把车泊到路边,降下车窗,海风一吹,人总算是醒了。
“身份证,驾驶执照。”警察对他说。
他习惯性的去开仪表板下的抽屉,里面只有一盒抽了一半的烟,和几封广告信。他记起这本来不是他的车子,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是陈康峪。
他反复看着那几封信,警察对他说:“别找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要浪费时间。”
他听得懂,却几乎不会讲中文,警察只能一路电台叫过去。他下了车,在原地等候落,手里还是捏着那几个信封。不久,远处霞光初生,他突然记起一句话:身体燃尽,而地狱依然遥不可及。
这句话,他是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书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句话清清楚楚的出现在脑子里,印在那里,久久不去。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ash,看到林薇。
她站在吧台旁,身边是个绿色啤酒瓶摞起来的小金字塔,短裙、长腿、浓妆、笑容,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让她泯然于众,唯独那眼神特别,好像世间万事万物就是这样了,只有她很脱。
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想?何齐在心里想。他什么都有了,也不得解脱,一个卖酒女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想?
那一夜,他们全场瞩目,最贵的酒,最好的包厢,最艳丽的女孩,而他是为这一切付账的人。整个ash,大概只有她,没有看到他。
第二天,他们本来是要去别处的,但何齐说:“还是去ash吧。”
朋友们不情不愿,可他是付账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就又来了。
还是那个包厢,门上那个名字,他总是避而不视。
他们还是全场瞩目的一群人,而她却依然故我。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五天,他们中的一个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又搞到警察光顾。警察在包厢里做录,她从下面经过,停下来站在人群里看了会儿热闹,但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于是,第六天,还是在ash,一众坐定,他对胡凯说:“点啤酒吧。”
“你不是说,在美国,啤酒是红脖子喝的嘛。”身边有个女孩问罗晓光。
罗是他的大学同学,他在此地唯一的旧识。所有人都知道,罗比他会玩,表面上也比较好说话。
“啤酒喝了什么感觉,肚子胀,”罗晓光开始胡扯,“胀圆了还不刚好做美国红脖子……”
果然,是她上来送酒。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玩一个脱衣的游戏。
有人把他钳出来,蒋瑶听到他的名字,又来劲儿了,盯住他不放,说:“何其,麻溜儿的,给姐脱!”
而她正俯身在桌上摆酒,听到那句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蒋瑶,还是那种平静的眼神,不褒不贬,亦看不出喜怒。
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她没有回头。他觉得她是刻意忽视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接下来的事情,他后来对她说过许多次了,只是那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他从来都没说清楚过。以他当时的中文水平,造出来的句子,无非就是“你好”,“你好吗?”,音也不好,以至于她没有听懂,后来回想起来,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说。
他记得自己铩羽而归,拿着两瓶啤酒从吧台回来,坐在角落里喝,脑子里还是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自己突然生出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很想把手放在上面,这个念头让他从来没有过的慌乱,而她却还是那副样子,好像很脱。她也笑的,笑的很专业,也很热情,只是那眼神总是不同的。
罗晓光看看何齐,打了一记响指,招呼胡凯:“那谁。”
胡凯麻利的应了一声。
“吧台那个啤酒妹叫什么?”
“哦,她啊,她叫林薇,熟人都叫她大长腿。”
“腿倒是真长,”罗晓光开始笑,“你跟她是熟人?”
“我跟谁不熟啊?”胡凯倒也不客气。
“去,叫她再上来送一趟酒,送完了别走,陪何齐坐一会儿。”
胡凯愣了一愣,还是会意了,解释道:“她是名校的大学生,出来勤工俭学的,只是卖酒。”
“名校大学生怎么了?何齐念的也是名校,她英文好不好?要是过得去,正好陪何齐聊天,这几天他嘴都快捂臭了……”
“你不要乱说……”何齐回过神,打断罗晓光。
罗晓光不理,反过来又抢白他:“何齐,你现在是gapyear懂不懂?gapyear就得什么都体验体验,知不知道?”
胡凯还是在原地坐着没动地方,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罗晓光转头又催他:“那谁,你倒是快去啊。”
“何齐都说不要了,”蒋瑶也跳出来,“罗晓光,你这个人就是拉皮条的事情最起劲。”
罗晓光很蔑视的看看她,又开始讲gapyear应该怎么过,男人的生理黄金期又是多么短暂,不抓紧玩儿就虚度了,存心逗蒋瑶跟争得面红耳赤。
何齐在一旁听的愈加心烦意乱,站起来径直走出去。
门在他身后合上,罗还在里面喊:“怎么走了?你小子可别忘记签单啊。”
☆、6。第二章(2)
那一夜,何齐很早就离开ash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