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粲当年来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就在问心上吃了大苦头。不过那时她们使用的是位处天外天内山的湖泊“清涟”作为问心的媒介,想必如今面向论道会报名者的问心与那边并不相同,至少会简单许多。
摒去脑中纷繁的思绪,商粲很快就感到自己落了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似有柔和的光源摆在眼前,光亮隐隐透过紧闭的眼帘。
商粲缓了一缓,慢慢睁开双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空间,像是到处都在着微光,细看却找不到光源。她的正前方突兀地摆着一面几乎有她两人高的巨大镜子,整个空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
商粲眸光闪了闪,缓缓走到镜前,神色淡淡地向镜中看去。
镜中人也向她看来,熟悉但略显稚气的面容,随意用根长长带束起头,一双漂亮眼睛瞬也不瞬,光华内敛,似是盛着山海星辰,稍一挑眉就带出几分少年意气。
商粲冷眼看着镜中人身上穿着的素白锦丝袍,上用闪着光的丝线依稀勾勒着云纹,衬得她身形修长挺拔。
她腰间随意挂着枚青玉牌,慢悠悠地转了个圈,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商粲”两个大字。
“……哈。”
商粲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去触到冰冷的镜面,从自己的眼角虚虚滑到腰间。
“还差一把剑,是不是?”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商粲就感受到腰间多了一份重量,明明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镜中的自己却的的确确佩上了剑。剑柄上挂着不怎么精巧的红色流苏,无风自动地晃着,商粲伸手去捉,却只感受到它痒痒扫过掌心的触感。
周围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变了,镜中的景象忽的泛起一圈波纹,商粲抬头看去,看到镜面的边缘缓缓走入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
那女子乌黑长披着,随着她的走动懒懒从肩头流泻下来,穿着与商粲同样款式的白色云纹锦袍,但偏偏就是比商粲看起来更规矩,让人观之赏心悦目。只觉得她如美玉般清雅端方,翩翩然如天上谪仙。
雪般冷冽清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商粲默不作声,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镜面,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身后不足一尺的位置,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白皙若玉,绝美无俦,清清冷冷的墨色眸子里敛着一轮光,与镜中的商粲对上视线后轻轻勾起唇角。
美人如花隔云端。
商粲垂下眼帘,扫到身后人腰间佩剑,像是要刻意给她看似的,那剑柄上刻着的“无忧”格外清楚。
她轻叹一声,闭上双眼,却挡不住随风传来的轻声呼唤。
“师姐。”
风……为什么会有风呢?
商粲朦胧地想着,不止是风,周围的空间似乎在迅地变化着,原本毫无声息的空间渐渐变得丰满,拂过颈侧的是山间轻柔的风,混着清澈的鸟鸣和御音木的琴声,甚至还有几声背书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在念“不争炎凉”。
青屿弟子,不争炎凉。
她默默在心中跟着念了一遍,睁开眼睛,最后深深望了镜子一眼。
然后她伸手抚上镜子,像是在摸情人的脸一般轻柔,眼神温和又缱绻,下一秒却从掌心生出狰狞的火焰,彻底击碎了整面镜子。
在意识脱离问心之前,商粲仰起头,看着周围的空间渐渐破碎,低声叹道。
“不像。”
睁开眼,眼前是天外天人头攒动的景象,商粲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刚要抬起头就被挽韶拽了一个趔趄。
“你也问太久了!要不是我怕打扰到你我早就拎着你跑了——先换个地方!”
“……怎么了?”
挽韶话中的焦急不同寻常,商粲蹙起眉,顺着她的力气走了两步,但天外天门口不知为何拥挤非常,只她们两个要逆着人流走,简直举步维艰。
“我&%#a——!”
挽韶气得直翻白眼,百忙之中咬着牙向仍是一头雾水的商粲压低声音说明情况,眼睛心虚地转来转去。
“……我们之前打探到的青屿参加人选可能有点问题……就是……”
“你能不能大点儿声——!”
周围的人声实在很嘈杂,商粲被夹在人群里根本听不清挽韶在说什么。她多少有点喜洁的毛病,一来二去心中就越不耐起来,转着头向四周打量打量,盘算着用轻身功夫踩着这些人过去可不可行。
正当她聚精会神地想着那边那颗头看起来比较平坦应该适合踩的时候,背后天外天门口处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剑鸣,余音悠长,霎时间就让人群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这声音熟悉的要命。
商粲脑中猛地炸成一片空白,挽韶手上更急,趁着这个机会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天外天里拖。商粲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了起来,再无抵抗地被拖着跌跌撞撞地前进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男修士的肩膀上。商粲吃痛,下意识抬头望去,却看到对方完全没有在意她这边,只是继续伸着脖子往外看,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喃喃说道
“……不愧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商粲呼吸一滞,腿上忽的没了力气,只能呆呆立在原地。
在一片修士窸窣的低语声中,是方才还在问心时听过一次的清冷声音如利箭般穿破人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