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太医们赶到景慧帝的寝宫,便就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地抢救。宣袚自始至终都守在旁边儿,就算他心里再想让景慧帝赶紧驾崩,但是明面儿上的孝顺功夫还是得做到的。
而且是越是如此,越要做得毫无破绽。
天下人可都看着呢。
太子至纯至孝,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好事儿——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可是那也得按照真的来。
宣袚在这个方面一向做得无可挑剔。
上辈子他的表现已经可以说是可圈可点,这辈子就更是精益求精、更上层楼。他所做作为唯恐落下任何口实,事必躬亲、面面俱到,就差把景慧帝给供起来了,倒也没有什么心思管别的事儿。
冯婉仍旧在她的宫里坐着,听着香雪给她回禀外头的情形,真是半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不过不管是景慧帝还是宣袚的表现,都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意,让她兴致缺缺。
只要确定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凤栖宫偏殿暖里有两具看不出模样的尸体,而且让景慧帝和宣袚都已经信了那就是凤皇后和邱氏就行了。其余的事儿,她根本就不关注。
景慧帝要死了?
那就死了呗。
宣袚要登基了?
那就登基呗。
反正,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只要项锐那位师叔把凤皇后和邱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那这皇宫,项家带领的义军也好,两个皇子带领的“叛军”也罢,不管谁要攻进来,其实也就都没有什么顾忌了。
至于她自己,因着那么一个熟悉的、奇怪的症候在,心里多少有了些悲观的意味,出去不出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倒不如留在这里做一个烟雾弹的好。
这事儿,冯婉没有跟项锐说。
当然也没有跟他那位武功很高强的师叔透露,毕竟,在这种紧要的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大概是因为心里已经开始“视死如归”的缘故,冯婉整个人的表现愈冷静坚定,很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意思。
就是在这种本应该低调吃瓜的时候,宣袚居然拨冗亲自到了她的小院,拉着她就往外走:
“父皇想见你。”
啊?
这个时候想见我?
怕不是要搞点儿什么临终真心话了?
也是,凤皇后没了,凤家也被他给下令抄家了,这宫里头跟凤皇后有血缘关系的,可不就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必须得去啊。
迟早都有这么一回,早去早了事。
冯婉心中微微一哂,也不多言,直接就跟着宣袚去了。反正她之前早都已经简单梳洗过了,要去见的又是不久于人世的景慧帝,也不必盛装打扮,低调点儿反而更好。
她如此痛快,倒是让宣袚很有些诧异。
他此时已经做了数月太子,原本就有那所谓的主角光环加持,寻常不求人的时候看着就已经挺高傲的了。
现下景慧帝看看地就不行了,他这个监国太子愈有了些上位者的威仪。反正朝着人冷眼看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有些生杀予夺的范儿。周围的宫人内监们都被他的杀气吓得瑟瑟抖,下意识地退避三舍,远远跟着,生怕不小心惹恼了他当场掉了脑袋。
不过这些对冯婉都没有什么用。
不要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气势上多少差了些火候。上辈子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帝,她都没有怕过他,就现在这点儿气势,简直不够看。
见她如此淡定,宣袚愈心惊。不过他已经学着更好地控制表情,没有当场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瞪视了冯婉一会儿,便就冷笑着道:“你不问缘由?”
冯婉的回应也很冷淡:“问了有用?”
宣袚一愣,看着冯婉的目光愈幽冷——现在的他对待冯婉的态度跟之前相比那简直是判若两人,不过却是更加接近上辈子的原著角色了。
他原本就应该是这种冷酷狠毒、充满了算计的利己主义者,没事儿学人家装什么深情暖男,简直好笑。
现在皇位眼看着就到手了,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听说凤家的抄家仪式是他亲自去的,凤妧也是他亲自话弄到教坊司去的。凤妧虽然不是凤家真千金,但是好歹也是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妹子。面对着凤妧他都能下得了手,别人就更加不要说了。
而之前他有一阵儿对冯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在冯婉忽然无故昏迷后,他也一直扮演的深情人设,但是显然这都是假的,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就算有那么一丝真心,想必也是大有深意——就是不知道是为了那个所谓的梦境提示,还是为了稳住景慧帝了。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
现在大约是用不到了,所以就懒得再装了罢。
不得不说,这样反倒是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不用再看他尬演深情,跟上辈子一对比,那简直是尴尬到可以用脚趾头抠出一座皇宫的程度。
话说到这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好在这一段同行的时间也并不算长。
因着冯婉算是暂居东宫的偏殿,离着景慧帝住的皇帝寝宫也并不算太远,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还没进门儿,就感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传来,直呛得人流眼泪。天色也阴沉,整个皇帝寝宫看着就像是一个蹲在黑暗中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跳起来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