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在那石桌旁边儿坐了下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石桌石凳看似粗糙,用着却十分便利。
不管是桌子的高度,还是石凳的舒适程度,甚至是石桌和石凳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熟悉得就像是比照着她院子里的那套名贵白玉桌椅做出来的似的,除了材质,其他都是一模一样。
邱氏心中愈疑惑,却还是依着习惯在桌旁缓缓坐了下来。
当然,坐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其他那些丫头婆子们,是万万不敢跟她这个凤家大太太坐在一起的。
凤家调教出来的人,全都非常重规矩。
无他,不重视规矩那些人,早就被凤家的老太太、太太们给处置了,根本没办法留在凤家,更加不要说是跟着太太姑娘们出门了。
冯婉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倒是刚从屋里走出来,准备吃饭的冯大娘看了那么多人都在那里站着有些不落忍,忍不住招呼道:“都站着干嘛?快坐下一块儿喝粥吧。”
面对冯大娘的热情,众仆从却都不敢应答,都垂着头在那里装木头桩子。
冯大娘有些不解,邱氏却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笑道:“老姐姐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是些下人,让他们站着就行。”
对着冯大娘这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村妇,邱氏倒是态度很好。
她十分耐心地把世家的规矩亲自给冯大娘解释了一番,又亲切地拉着冯大娘坐下说话。
这种来自世家大族的客气和热情,弄得冯大娘又紧张又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还是冯婉看不下去,插了一句嘴,“行了阿娘,您快坐下吧,再客气来客气去的,粥都凉了。”
邱氏也再三请冯大娘坐下说话,冯大娘这才一边儿嘟囔着“贵人穷讲究”,一边儿吩咐冯婉再去锅里加了大半锅米水还有南瓜,重煮一大锅南瓜粥,分给众人。
在冯大娘眼里,不管是贵人还是下人,都是一样的人,都得吃饭。
而他们现在都在她冯家的院子里,所以她就要管饭。
邱氏还要客气,连说“破费”,冯大娘却豪气地道:“一人一碗粥,也不过多一把米,几块南瓜,一碗水的事儿。这也不值什么的,太太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邱氏叹道:“老姐姐你才真的是客气,原是我们冒昧登门打扰,本就唐突,幸得老姐姐和贵千金不见怪,还叫什么太太,实在是折煞我了……我看老姐姐咱们年纪差不多,叫我一声妹子便是……不知老姐姐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她人生的好看,性格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凤家憋久了的关系,一旦开了话头,就拉着冯大娘的手说个不停,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而最开始的那点儿拘谨戒备过去了之后,冯大娘对邱氏这个挺懂礼貌的有钱人家的漂亮太太也挺有好感。
两个人手拉手坐在石桌旁边儿,一人面前放着一碗南瓜粥,居然还真的就那么聊起家常来。
冯婉在远处的灶间忙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见她们俩越聊越开心,她一边儿喝着自己的南瓜粥,一边儿还是忍不住暗自感叹起来。
这世间的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上辈子邱氏和冯大娘这两位母亲为了她跟凤妧这对儿“真假千金”撕扯得乌眼鸡一样,不要说这么开心地坐在一起聊天了,便就是面都不能见,一见面就肯定会开始互撕,简直是片刻都无法安静下来。
究其原因,也无非是一个太贪心,一个不肯让步罢了。
邱氏想要冯婉回去凤家,但同时也不想放弃凤妧。
毕竟,凤妧才是她养了十年的女儿。
冯婉同她不过就是血缘上的母女关系罢了。
看不见的血脉跟看得见的母女亲情,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若是只要凤妧,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凤家也一定不会同意,邱氏便也就想着两个都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先是凤妧了一大通脾气,说什么一定要回自己家去。
然后是凤家老太太跟着打圆场,说要不两个姑娘都养在凤家,甚至要把冯大娘也接进凤府。
当然最后没有成行。
其实冯婉当时也并不怎么想换。
她本身来自现代,不管是回到凤家,还是留在冯家,都不会过得太差,换不换的也没有什么所谓。
偏偏冯大娘十分执拗,非得换回来,几乎是逼着她赶紧滚去凤家,甚至还拒绝了凤家老太太给的银两,拉着凤妧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当然,冯大娘也没想到凤妧会被凤家养得那么废物——在她看来,在她们农家,什么唱歌跳舞,琴棋书画,那都没有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饭不会做,农活家务一概不会,这就是废物。
想来凤妧当时跟着她也吃了不少苦头,也就无怪最后性子扭曲到了那个程度了。
这当然不是凤妧黑化的借口,但也肯定是她黑化的重要原因。
邱氏的到来,多少还是给冯婉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她一边儿烧火煮粥,一边儿走神想着过去的事儿。幸而这事情她是做熟了的,就算是走神也没有什么问题。
南瓜粥很快就煮好了。
冯婉想了想,先盛出来一盆,然后才招呼那些下人上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