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冷走到柜台前,看到财神面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一张a4纸上写着“本店转让”,墨迹未干,台账记的也是乱七八糟,多处涂改。
五分钟后,老板娘端着一碗面出来了,机制挂面下的素面,兑了高汤,点了香油,撒了点碧绿的小葱,里面还卧了个荷包蛋,喷香扑鼻。
易冷风卷残云一般吃了面,摸摸口袋,只剩下一枚钢镚了。
老板娘觉察到他的窘迫,易冷头乱蓬蓬的,穿的是旧衣服,一脸胡茬子,看起来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你走吧,不要钱。”老板娘说。
“谢了,先挂账,赶明还你。”易冷道了谢正要出门,五六个人夹着冷风进来了,看服装是附近船厂的工人,刚下小夜班来吃点夜宵。
“不好意思各位,厨子下班了。”老板娘还是那句话。
“有什么上什么,凉菜总有吧,再拿一件啤酒。”为的工人说。
老板娘有些犹豫,看得出她不想放弃这一单大生意,可是又怕自己厨艺不精怠慢客人,正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易冷走进了后厨。
“你干什么?”老板娘跟了进来。
易冷打量着后厨,地方不大,该有的都有,煤气大灶,墙上挂着铁锅,系上围裙,打开冰柜,顺手捞出一只白条鸡来,丢在案板上取了菜刀咣咣一通剁,同时开火烧水,水龙头打开给不锈钢灶台降温。
“别闲着,拍个黄瓜,切个皮蛋,捞点老醋花生先上着,啤酒全起开。”易冷一边吩咐老板娘干活,一边切着葱姜蒜,饭店用的煤气灶头很大,火焰猛烈,很快水就烧开了,鸡块丢进去焯水,这边油锅滋啦啦响着,下鸡块大火翻炒,锅里烈火熊熊,厨子不动声色,炒勺翻飞,下干辣椒,花椒,姜蒜,盐味精酱油料酒,炒香加高汤。
老板娘端着凉菜出去,给工人师傅们把啤酒全开了,又陪着聊了几句,再进来的时候鸡块已经熟了,盛进砂锅,坐在卡斯炉上,加葱段,洋葱,香菜,西芹,齐活。
“上吧。”易冷说,“时间太紧,减少了几道工序,不过不要紧,这个时间点客人不会挑毛病,再配上腐竹宽粉蘑菇青菜,够他们吃的。”
老板娘端着卡斯炉出去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正在切土豆丝,听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就知道这是个资深大厨。
易冷又炒了个简单的酸辣土豆丝,亲自端着盘子出来,陪工人老大哥们吹了一瓶啤酒,有男人在,这帮工人盯着老板娘的眼神稍微没那么放肆了。
这一桌闹哄哄喝到两点钟才散去,结了二百八十五元,易冷做主抹了个零头,只收了二百八。
饭店恢复了宁静,两人收拾着狼藉的杯盘,俨然是配合默契的夫妻档。
“在哪学的厨艺?”老板娘问。
“单位食堂干过,给上千人做饭。”易冷说,这倒不是假话,他在监狱的犯人厨房干了三年。
“这么晚了,有地方去么?”老板娘说,“对了,我叫武玉梅。”
“我……”易冷的目光落在柜台上一个黄色的布老虎玩偶上,“我叫黄皮虎。”
“老黄你要不嫌弃就住店里,把桌子一拼就能睡,有铺盖有枕头,有电热汀。”武玉梅说。
“谢谢老板。”易冷接受了好意。
武玉梅稍稍有些意外,别人都喊自己老板娘,唯独黄皮虎一眼看出自己才是真正的老板,但她什么也没说,拉下卷帘门,从后门出去,让黄皮虎从里面反锁。
“这么晚,我送送你吧。”易冷客气了一句。
武玉梅肯定经常这么晚回家,路都走顺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心意得到,话得到。
“没事,有车。”武玉梅甩了甩手中的汽车钥匙,后门外巷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五菱之光。
目送车尾灯远去,易冷回到店里,这个武玉梅很有江湖豪气,刚认识的路人就敢安排住在店里,也不怕给她偷个精光。
易冷将四张桌子拼起来,铺上被褥,熄灯躺下,四周无比的安静,甚至能听到积雪压塌枯枝的声音。
在向沫从小长大的海滨小城里,易冷度过难眠的一夜。
清晨七点,易暖暖起床洗漱,吃早饭,把窗台上的饭盒放进书包,下楼上学,别的同学都骑自行车,唯独她不骑,在近江上学时同学们也都不骑车,而是乘坐家长的汽车或者搭乘地铁公交,到了小城市一切都要随之变化,但外公家里没有自行车,所以她只能步行。
上学之路对易暖暖来说是一种煎熬,她最怕遇到同学,因为她脑部受伤导致听力受损,听不到同学打招呼,此外她也怕遇到班级里的三个女生,因为总免不了被她们霸凌。
易冷早早起床,收拾打扫了店铺,升起卷帘门,把门口的积雪清扫一空,他晚上仔细研究过地图,江尾的中学就那么几所,女儿上的应该是船厂子弟中学,从船厂新村到子弟中学,玉梅饭店是必经之路。
怕什么来什么,易暖暖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起眼,紧贴着路边低着头前行,还是被三朵霸王花现,三辆同款的爱玛电动车横在前面。
“易暖暖,我们和你打招呼,你怎么装听不见呢。”一个女生说。
易暖暖不敢直视,不敢辩解,试图绕开她们,忽然电动车撞过来,暖暖的书包落在地上,饭盒掉出来洒落一地米饭和咸菜。
“啧啧啧,易暖暖你就吃这个么?平时藏的那么紧,我还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呢。”三个女生看着雪地里的饭盒,大声说笑着,丝毫无视易暖暖涨红的脸。
没人留意到,路边饭店门口除雪的大叔倒提着铁锨杀气腾腾过来了,气势如同拎着禅杖的鲁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