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侗文说这里只有他一人来过,那么上一个搬走的住户就是他了。这沙,他坐过,地板,他走过,床,也只有他睡过。
蝉鸣声更重了,外头有人争吵。
男人和女人。
她猜想着是邻居小夫妻争执,或是陌生路人,或是别的什么。
如此猜着,就入了梦。
耳边仿似还有钢琴曲,有他在教她:&1dquo;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梦里又有一双手,在桌上摆弄起留声机。
旋律从《送别》跳回到了《文昭关》,钢琴跳到了胡琴。黑胶唱片里的戏腔在跟着他在广州调戏她的话,唱了下去,意境不再暧昧,回到了曲子原本的意境,哀哀戚戚地到了这句:&1dquo;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也不知怎地,这《文昭关》里的每句,都能恰合了自己的心境。
她在梦里悟出个道理:但凡听戏入瘾的人,一定是戏文里有他们想说,又说不全的话。
从这晚,沈奚开始了在这里的生活。
那场大清扫和后来西洋点心,让她和邻里很快熟络了。她平日怕惹麻烦,又怕说多错多,所以不常出门,也尽量不和邻居闲聊。渐渐在邻居眼里,她的身份也被落实成了——留洋归来的富家小姐和少爷私奔,不得已,先被安置在这里藏身。
这样子,相安无事地过了九日。
第十日傍晚,她家房门被叩开,是隔壁在《申报》就职的祝先生和太太。
这两位都是读书人,家里有个老佣人,平日和她一样的习惯,不喜和邻里打交道。
&1dquo;沈小姐你好,我先生想和你说说话,”祝太太不是很自在,&1dquo;可又怕和你不熟,让我陪着。”
沈奚困惑点头:&1dquo;好,进来吧。”
她将两人带入一楼。
这几日她把那间屋子清理出了一半,正好招待人用。
两人坐下来,那位先生笑一笑,说:&1dquo;沈小姐,你刚才回国,可听过&1squo;储金救国’?”
门都不出,从哪里听?
她礼貌摇头:&1dquo;祝先生,你给我讲讲好了。”
&1dquo;是这样的。”
那先生说,起先是一位爱国志士在他们《申报》开办救国捐款,捐了自己十分之一财产。这人一倡导,得到了社会很大的响应。一开始是商会响应,后来社会各界都开始捐赠。
祝先生说着,将手里厚厚一叠报纸递给沈奚:&1dquo;中国银行,五天就收到了两万五千元。”
一个人有数百积蓄就能留学的年代,这真是一不小的数目。
沈奚听那人又讲着,有位丝厂女工把自己数年积蓄都捐出了,还有小孩会带着扑满去,就连孤儿院也都节省膳食费,捐赠救国。
&1dquo;还有在徐州,甚至有一位退伍的军人,捐出了所有家当之后,当众自刎明志,号召民众万众一心救国。”祝先生摘了眼镜,激动地看着沈奚。
她拿着那报纸,上头就有这则报道。
&1dquo;沈小姐,你不要介意,”祝太太解释着,&1dquo;我先生见你是留洋回来的,又在上海有这样一套公寓,毕竟你晓得,我们都是租户,而只有你是自己的房产。所以他想到要对你讲一讲这个,希望能影响到你和你的家人,多多支持这个活动。真是打扰你了。”
&1dquo;没关系,我也很愿意了解这些,”她看出祝太太的尴尬,宽慰她说,&1dquo;在国外,留学生们每日都在说这些。我还有一点积蓄,中国银行是吧?等过几日我也去。”
祝先生听她如此说,很高兴,连连说着,就猜到留学回来的人都是爱国青年。
于是他又和沈奚多聊了会儿,等到了要吃饭的时间,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