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了个热水澡,把身体冲刷得干干净净,刮了胡子,换上西装,还是觉得镜子里的人无比陌生,这不是一个25岁年轻人该有的模样,眼神涣散,头稀稀拉拉,瘦得像一根废弃的柴火棍。顾长愿叹了口气,收起心里的失落,拿着装帧好的病理报告,在巷子口的十元理店吹了一个精神蓬松的型,赶到研究所。
当他忐忑推开实验室的门,实验室却空了。
空了。
空了。
空荡的房间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试管没了,培养皿没了,试剂架没了,pcR仪没了,实验小鼠没了,一切像被漂白水清洗过一遍,什么都没了……
他慌忙地抓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或许是顾长愿脸上的表情太骇人,那人一脸错愕:“何一明?三天前就走了,实验室都退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实验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
不对,何一明不可能失败!
他攥紧手里的病例,像攥紧自己几乎崩裂的心脏,奔回学校把胖子从床上揪起来。
胖子打着哈欠:“何一明去g国了呀,他没和你说吗?gcdc来了个金胖墩墩的教授,就那个谁,病毒界的大佬布莱希特!点名要见何一明,那叫一个轰动啊,咱们校长站在何一明旁边都像是陪衬,你没看见那天何一明多风光啊……哦,你俩不是成天黏一块儿么?那天你去哪儿了?不对,你怎么瘦成这样???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白色粉末吧……”
顾长愿大脑一片空白,恍然想起一周前,何一明打过电话,是两人共同实验以来何一明唯一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可他昏迷了没听见,醒来后,顾长愿盯着未接来电四个字,心都快蹦出来。
何一明主动找他?为什么?是实验成功了吗?还是担心他了?他该回话吗?回了要说什么?能说想他吗?
直到最后,顾长愿也没敢回拨,只了短信。
「不好意思,乡下信号不好,没听见,怎么了吗?」
他在紧张和快要爆炸的心跳中等来回信——
「没什么特别的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没什么特别的事……
何一明绝对不是“没什么特别的事”而主动联系的人,他一定是想说什么。可会是什么呢?从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何一明是想责怪他吗?怪他不负责任?还是会想他?是不是想他了?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若一个人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就会不以为意,一旦那人消失却开始想念……
是这样吗?他不在,何一明会不习惯吗?会不会习惯地说“跑一下pcR”之后恍然意识到身边少了一个日夜陪伴的身影?
所以才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在等他回来。
他在等他回去!
两个月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委屈和后怕一阵阵涌上来,顾长愿哭着摊开病例,记下这次昏迷的症状,他不想他等,一天也不想何一明多等……
可现在他回来了,何一明却不在了。
不是说等他吗?
他已经很快了啊!
已经很快很快地回来了啊!
顾长愿不敢相信地滑开手机,看着何一明最后一条短信:「没什么特别的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没错啊?是他说过会等的啊?!
他回来了啊!
人呢?!
顾长愿松开手,手机和病理报告同时摔在地上。
“他问起过我吗?”
胖子一脸懵圈:“啊?”
顾长愿坐在地上,看着碎裂的手机屏和写满‘黑色团雾’‘凝块’‘短暂失明’‘b-葡聚糖’‘氧饱和’‘扩增’字样的报告,每一个字都尖利如刀。
“没什么……有烟吗?我想抽烟了……”
--------------------
黑蓼病参考《黑色春天》[日]山田宗树,就是一小说设定,别太当真。最近工作不太忙了,会缓慢恢复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尾声(五)
===================================
顾长愿花了一些时间来拼凑他感染之后生的事。
他点开邮箱,最初他就是用这个邮箱给布莱希特了第一封邮件,后来把密码告诉了何一明,何一明一直用它和布莱希特联系。
他从最后一封邮件看起。在实验接近尾声的时候,布莱希特迫不及待地邀请何一明加入他的团队。在邮件里,布莱希特不像是世界顶端的病毒学专家,更像是重返青春的少年,渴望真理,充满激情,对何一明的渴求更是溢于言表,只要何一明办好签证,剩下的都能由他搞定。
最后一封邮件是五天前出的,何一明得意又不失风度地说非常愿意加入团队,还引用了布莱希特邮件里的原话:“一同品尝胜利的滋味吧!”
顾长愿心口一阵刺痛,骤然意识到在何一明和布莱希特的交流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名字。从他以何一明的名义出第一封邮件起,就预示着这是何一明的独角戏。
是他删掉了自己的名字,心甘情愿藏在何一明背后。
他求仁得仁。
顾长愿能想象布莱希特到嵘城大学接何一明时的画面。何一明定是站在人群中央,颀长优雅,器宇不凡。那一刻,校长的赞誉、同学的羡慕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身躯和灵魂都已经不在校园,而是飞到了gcdc,飞到他梦寐以求的学术界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