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更多,几乎塞满整间屋子。
岐羽似乎见怪不怪,拽着顾长愿的袖子就往里走,可她个头小,挤不进去,急得直跺脚。
不一会儿,人群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婳娘慢悠悠地走来。她似乎老了很多,瘦得皮包骨头,嘴唇枯白,披着黑色的斗篷,像沙漠中蹒跚的旅人。
“难怪听见门口有动静,原来是医生来了。”婳娘笑了笑,挤出弯弯曲曲的皱纹。
顾长愿的手心被重重捏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岐羽把他抓得紧紧的。
“岐羽想回来,我们就送她来了。”顾长愿说。
“给你们添麻烦了,昨夜太乱都没顾上她,幸好高排长来报信。”婳娘朝岐羽招手,“岐羽,来……”
岐羽低下头,似乎不敢去看婳娘,脸憋得通红。
“岐羽?”婳娘又唤了一声,满屋子的人直直地看向她。
岐羽轻轻摇晃了一下,走到婳娘面前,又钻到她背后,被黑色的斗篷挡住。
顾长愿看见岐羽消失在视线中,一时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提了一篮子水,全洒了,又见屋里的人个个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心想人也送到了,不如趁早回去。
踌躇间,又有人进了屋,是刚刚和孙福运争吵的女人。
“婳娘,我给您送点吃的来。”
女人语气柔和,声音却又尖又脆,让人无法忽视,顾长愿朝她身后看了看,孙福运没跟来。
“别送了,你看我这儿都堆满了,留着自己吃吧。”
“不不,您先吃。家里被淹了,好些食物都泡了水,吃不成了,这些都是好的,先给您。”
婳娘还想拒绝,屋里有人起哄,说留着留着,还有人主动替婳娘收下,搁在药炉旁。药炉边上堆着七八个鼓囊囊的篮子。
“既然这样,就分给大伙儿一起吃吧。”婳娘笑了笑,牵着女人在炉边坐下,“来,这儿暖和,看你,都淋湿了。我熬了驱寒药,喝点暖暖身子……”
岐羽跟在婳娘身后,始终低着头,好像只是斗篷上的装饰。
平头跑进屋,向高瞻汇报:“排长,沙袋和防水布都弄好了,每间房都检查过了,暂时淹不了,饼干和水也分到位了。”
“好!收工!”
高瞻朝婳娘说:“既然镇上安全了,我们就先走了。所里的食物暂时就这些,先将就吃着,等飞机能上岛了再给大家送一批来。”
“不用,不用,已经够了,谢谢战士们。”婳娘抓着高瞻的手,身子都快弯成九十度,屋里的人见婳娘道谢,跟着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高瞻扶起婳娘,心想终于可以让战士们好好休息了,大功告成般拍了拍顾长愿的肩膀:“一起回去?我们有车,方便。”
顾长愿刚想说好,一直没作声的边庭开口。
“岐舟呢?”
对啊!岐舟呢?
顾长愿一愣,就岐舟那黏糊劲儿,看到边庭早该扑出来了。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没看见岐舟的身影。
“睡了,两个孩子都爱闹,雨天乱跑,岐舟累坏了,刚睡下。”婳娘笑了笑。
岐羽揪着婳娘的斗篷,钻出半个脑袋,呆呆地望着顾长愿。
顾长愿敏锐地问:“怎么了?”
岐羽倏地又躲到婳娘身后。
顾长愿叹了声,还是搞不懂这丫头在想什么。屋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战士们跳上后车厢,没挤上的就跟在车身两侧,都等着回哨所。顾长愿不好拖延,便跟着高瞻离开。
狂风下,车子摇摇晃晃,车窗外的人墙仍伫立着。
“镇上的人怎么都挤在婳娘家?”顾长愿问。
高瞻叹了一声,双手枕到脑后,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平头一看高瞻阴沉的脸色,大吐苦水:“都守着婳娘家呢!这群人,自己家被淹了都不着急,反倒是先保住婳娘家……”
平头越说越气:“你知道他们给我们增添了多少麻烦吗?昨天夜里黑灯瞎火的,我们在扛沙袋,他们倒好,把我们垒好的沙袋往婳娘家里扛!要是他们偷沙袋堵自己家门口,我还能理解!自家都淹成水帘洞了,还惦记着婳娘家……”
高瞻被吵得头都要炸了,揉了揉眉心:“那是人家的传统……”
“传统归传统,但抢险这种事,我们更在行!我们堵的都是关键的地方,婳娘家全镇地势最高,哪怕其他家淹到顶,她家顶多淹一半!被这群人一折腾,我们还非得先派一群人把婳娘家垒起来!这不是给我们添麻烦是什么?!要不是这群人添乱,我们昨天就能收工了!”
“好啦,别说了,安心开车。”高瞻听他越嚷越凶,也抬高了声音,又朝顾长愿解释,“也不怪平头生气,确实是耽误时间又浪费精力。最后成了他们围着婳娘,我们抢救屋子。我们的战士怕屋顶被掀飞,扛着几十斤重的防水布爬上爬下,虽说不需要人民群众搭把手,但他们不在自己家待着,战士们对着空屋子劳心劳力,心里多少有点儿怨气……”
“关键是这么大雨三更半夜往外跑,不要命啦?!生命是第一位的嘛!还有,我们挨家挨户地分了食物和水,他们也说要拿给婳娘,你看那屋里还有地方摆吗?都够她吃一个月了!”
顾长愿:“所以那一屋子人是?”
平头:“我们去的时候就满屋子人了,都是给婳娘送吃的,屋里站不下,就守在外面。看到她门上挂得那些地毯没有?挡风的!都是镇上的人送的,明明自己家都快被吹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