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少年对自己来说,还算不上熟悉,但也许是本能作祟,她对青竹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因为江鹤年和江太太的宠爱,十八岁的青竹,是个混世魔王,无法无天得很。他天生是个风流种子,也不知是随了谁。江鹤年先前说没有男人不风流,其实不尽然,至少他自己就绝对算不上风流,他不爱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这辈子唯一爱的女子只有采薇和青竹的母亲。家中除了江太太,就只有两房姨太太,大姨太是江太太的陪嫁丫鬟,江太太怀上大少爷时,让丈夫收入了房中,三姨太原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妓,被江鹤年无意间撞见,因她与逝去的爱人有几分相似,便带了回来。除此之外,江鹤年再没有一桩风流韵事。
然而青竹才十八岁,就已经花名在外,是戏园子和青楼的常客,还曾经花钱包了个歌妓。
偏生他生得好看,嘴巴又甜,实在是讨人喜欢,家里丫鬟没几个不爱他的,江鹤年有时候看他这浪荡子模样,也气得不行,却又拿他没办法。
不过采薇看得出,这个哥哥天性不坏,只是被惯坏了。她笑道:&1dquo;二姐什么都没想做,你别给她捣乱了。”
青竹不信:&1dquo;二姐那性子我还不晓得?她要能听爸爸的话,老老实实和谢家三少成亲,我名字倒着写?”
采薇笑:&1dquo;反正她没跟我说什么。”
青竹说:&1dquo;上次是我大意,让爸爸提前现了计划,不然二姐早上船走了。你放心,这回我肯定会加倍小心,你告诉我嘛,我肯定帮你们。”
采薇知道他虽然是真心想帮文茵,但他玩性太大,更多是觉得这事儿刺激好玩。
上次文茵逃跑,本来是个好机会。她一个女孩子坐船去美国,肯定是不能独行的,上回正好有三位同行的朋友,一路便能有个照应。哪知,机会就被那样错过了。
如今她要逃走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总不能一个人上船,所以还在等机会。
青竹见妹妹不说,泄气般噘噘嘴,起身道:&1dquo;你不告诉我算了,我明日去问二姐。”
采薇抬头看他,忽然想起江鹤年吸鸦片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叮嘱:&1dquo;青竹,你可别学人抽大烟,那不是好东西,是摧残身体的毒品。咱们国家变成这样,有一半功劳归于那东西。”
青竹昂头道:&1dquo;我当然知道,这是洋人用来祸害咱们的玩意儿。我最敬佩的就是林则徐林大人,当年他虎门销烟,烧了英国人那么多鸦片,那就是壮举。竟然还有人埋怨说他是千古罪人,不是他销烟惹怒英国人,就不会有后来的鸦片战争。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咱们国家闭关锁国这么多年,早已经落后人家不知多少,一块肥肉放在这里,就算没有虎门销烟,洋人也迟早会来侵略咱们。挨打不是因为反抗,而是因为落后。我以后要去学造枪造炮造飞机,把洋人都赶走。”
青竹跟当下的摩登青年一样,穿西服衬衣和系带皮鞋,喜欢一切来自西洋的玩意,他屋子里有一部顶着大喇叭的留声机,是前年他生日,江鹤年送他的礼物。这东西在民国初年的中国,可是个稀奇玩意儿,除了机器本身昂贵,一张黑胶唱片也价值不菲,偌大的上海城,除了租界里的洋大人,中国人用得起的寥寥无几。
但对于西洋事物的热爱,并不影响他对于侵略的憎恨,对是非的分辨。
虽然这话听着稚气,但也算是说得在理,采薇笑着点头:&1dquo;那你可得好好读书,念好英文才能出国去学技术。”
说到英文,青竹就有点头疼,他算术学得不错,偏偏英文实在糟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刚才舒展了一番宏伟志向,就被亲妹子委婉又无情拆穿,顿时有点泄气。
少年瘪瘪嘴,忽然又眉头一皱,&1dquo;我说你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都不叫我哥哥了?”
&1dquo;你算哪门子的哥哥?”
青竹叉腰怒道:&1dquo;我怎么就不是你哥哥了?”
采薇不和他争辩,只笑而不语。
面前的少年才十八岁,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毛孩子罢了。外人在的时候,叫他一声四哥是礼数,就俩人的时候,哥哥两字还真是让她有些别扭,反正他本来也没有哥哥的样子。
青竹当然也就是随口说说,让她早点歇息后,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裤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坠子,回身递给她:&1dquo;妹妹,这是我今日外出现的好玩意儿,送给你。”
采薇接过那坠子,是个很漂亮的琥珀,她笑说:&1dquo;不会是想送给哪位姑娘没送出去,就给了我吧?”
青竹俊脸一板:&1dquo;你怎么这么没良心,这可是我专门给你买的,花了我二十块钱大洋呢!”
富家少爷果然是出手阔绰。二十块大洋,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
采薇捏起小坠子,在灯光下看了看,笑道:&1dquo;这样啊!那我明日就戴上。”
青竹这才满意,双手插在口袋,吹着小曲出了门,在门口遇到四喜,还不忘朝她抛了个媚眼,标准纨绔子的模样,弄得小丫鬟脸颊顿时绯红一片。
四喜进门,见采薇正握着一枚小坠子在玩,笑着问:&1dquo;这是四少爷送给小姐的么?”
采薇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