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玉颜没有说话,依旧只是那样看着桑晚,按道理,桑晚是不应该会给一个小辈讲这些往事的,但是此时,兴许是闷在心里太久,又或是寻寻觅觅这许多年,终于有了故人的消息,可她却已经渺然仙去了,此时的桑晚很想说说那些放在心里几十年的旧事。
“我姓韩,是隽城韩家子弟,你祖母姓聂,祖籍也是隽城,只不过后来家中弟子出仕者众,大部分迁居到了京城,韩家和聂家乃世交,往来通婚不绝,当时你祖母的大伯娘便是我的亲姑母,所以无论是我到京城游学,还是你祖母回隽城族里,我们都能经常见面。”
“你祖母的外祖家是蔺南人士,是你祖母的父亲在蔺南任上续娶的妻子,当时这门亲事并不被你曾外祖的长辈看好,你曾外祖母生下你祖母后,有很长的年数,你祖母是生活在蔺南外祖家或是隽城聂家族中的。”
“你祖母小时候其实过得并不十分好,却从未见她自怨自艾过,便是聂家族中对她也并不十分友善,她却总能自己找些读书合香的乐趣。对了,你祖母的外家,祖上从前应当也是经营香行的,他家的宅子,便是离米氏香行不远的那处闲置了许久的大宅院,你应该知道那个宅子吧?”
见米玉颜点头,甚至眼神里充满了了然,桑晚不由问道:“你祖母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些?那我就不必多说了。”
“没有,祖母什么也没对我说过,只是从我小时候,她便一直带着我住在米家香行后头那处小院儿里,每日出去散步,她都会不自觉看向那处大宅子,我从前不明白是为什么,这几年祖母去世了,我回忆起来却总觉得不同寻常。”米玉颜依旧照实直说。
桑晚不禁苦笑一声:“我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她居然就生活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哎,好不容易得了信儿,如今,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
米玉颜见桑晚如此颓然,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还顺手给他倒了盏茶。
桑晚接过茶水,不由凄然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叹什么气,你祖母没跟你说过吗,世上最没用的事就是叹气和流眼泪,所以你祖母遇见大难时就敢这么贸然一个人逃了出来,她瞒得密不透风,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捎给我,无非就是怕牵连我,可我这一辈子,呵呵……”
“祖母当时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竟要完全和聂家断了往来,如果我没猜错,祖母外家东迁,只怕也和这件事情脱不开干系吧?”米玉颜不由问道。
桑晚点了点头:“她是十二岁上去的京城,当时你曾外祖外派回京城述职,估摸着觉得你祖母快到了适嫁的年龄,就想让她到京城好说亲。我那时候虽说颇有些才名,可因为早年并不喜欢读那些经史子集,一直也没有把心思真正用在考取功名上。”
“那年我已经十五了,初时还不晓事,总觉得日后我去京城,一样能见到你祖母,有一日偶然听我母亲和家中长辈说起这件事,才觉心中大恸,着急忙慌求着要去京城游学,还耍赖住到了聂家,甚至跟聂家子弟一起上书院念书,和你祖母接触的机会又多了起来。”
“谈不上头悬梁锥刺骨,那两年却也安安心心读了些书,凭着小聪明,倒也在京城博得了一些才名。我出来的时候跟母亲禀明了心思,母亲也喜欢你祖母,就捎了信给我姑母,让她从中说和。”
“当时你祖母家中当家的,是她的祖母,那位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有一样,看不上像我这种还没有功名的白身,但是碍着我姑母的情面,加上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你祖母,便没急着替你祖母说亲,只吐了口,我若要求亲,必得先得了原籍的解元,才能登门。”
“眼看着你祖母就要及笄了,我也已经十七八了,留给我的时日无多,我便赶紧回原籍备考。大概就是那时候,你祖母的祖母带她出门去广南王府上赴宴,回来之后没多久,便得了要送她进宫的圣旨。”
米玉颜从未想过,原来祖母当时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由眼睛都瞪圆了几分,按照桑晚说的,那时候应该就是当初带大军攻下素苫的六皇子,也就是后来的仁和帝裴澈在位期间,这么说,应该是仁和帝看上了祖母,想要纳她为妃。
按照米玉颜前世的记忆,那位六皇子,可是一门心思都在医女秦念西身上,只不过不知道为何,秦念西并没有嫁入皇家,反而嫁与了王家。
想起这一节,再想起秦医女之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米玉颜竟有恍然大悟之感,不禁感叹祖母倒还真是有勇有谋,她从京城逃出来,直接便到了西南万寿观,躲到了秦念西的羽翼之下,不过即便如此,京城也是难以收拾吧?
米玉颜不禁问道:“我祖母逃了出来,那聂家不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桑晚苦笑着摇头:“我听我姑母说,她逃出来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家都以为她正因为能入宫,飞进皇家当凤凰而高兴,哪知她却是不声不响,借着出门上香的功夫就逃了出去。”
“临走时给家里留了封信,只说让家中为她称病,而且是见不得风的恶疾,过得几日直接便宣称她已经死了,直接入殓葬了便是,她还说观仁和帝其人,应当不是为一女色便迁怒旁人之昏君,说仁和帝不过是把她错认成了旁人,很快便会忘记,家中只当她死了,不久应当无大碍。”
“当时你祖母家知道她跑了,哪里敢声张,连找都不敢找,还真只能让她那个丫鬟冒充她称病,然后按照她说的,往宫里报病,再后来就称暴毙。然后她就这么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得了信儿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她应该是往隽城或是西南来了,但是隽城却是一丝儿消息都没有,我就往西南四处寻她,只没想到她居然一直躲在蔺南,你祖母是如何嫁到你们米家的,你可知晓?”
米玉颜有些讪讪地摇头:“我祖母从来不提她年轻时候的事情,我虽然知道一星半点儿,还是从前任秦医女那里知道的。”
“你知道些什么,也说来与我听听。”桑晚不由好奇道。
米玉颜把秦医女给她说的那些,简单跟桑晚说了出来,桑晚沉默片刻之后,才恍然拍着桌子道:“难怪难怪,也只有你祖母才能想出这种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