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青没有问手下的龙骑卫是否听见了声音,他很清楚,若真是那人在传音,必然也只为了召见他一人,手下这些人身手皆不如自己,这样的若有若无,他们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可那人不是已经失联许久了吗?生死不明,下落不明,他们这些人还不敢去找,只能相互传信密切关注。他们这些人,来西南之前都是立过生死状的,他比他们来得更早,原来偶尔还有消息能传回来,自打今年五月之后,他便突然销声匿迹了,连素日的随侍都没有带在身边!
若不是知道他和今上的关系,绝对会被质疑是否生了什么变故,但是如今,他们更对的猜测,便是他是不是已经被害了?
他还活着,他竟还活着!他还活着吗?
片刻之后,又有一阵风吹过,那丝呜咽声变得连贯了许多,这一回,沈向青是真的听了个清楚明白,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狂喜之色,只片刻又掩盖了去,他不知,那人是何时,如何来的,又是因何而来,今日相召又为何事,但他既不露面于众人之前,必然只能孤身前去相见。
密林之中夜色浓重,掩盖了沈向青迅疾的面色变化,他站起身做了个原地等待的手势,径直往声音来源处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又从密林顶上穿出去,几个起纵之间就到了密林边缘,却也很是谨慎地把身形隐在树冠之中,往江边眺望。
尺八低沉呜咽之声断续传来,沈向青的目光锁相那一片巨大礁石之上,那是大江往山间陷进来的一个凹口,三面来风把江水卷成旋涡推向江边,形成巨浪,这处应该是巨浪常年拍打山体,把松散的砂石都卷进了江水里,只余下卷不动的巨石群,然后逐渐把这些巨石都磨成了礁石。
此刻,江上的巨浪依旧如常在拍打江边礁石,碰到礁石群就被拍得稀碎,再回到江水里,循环往复。
饶是沈向青目力了得,也是眯了眼细看了许久,才看见一个身影,影影绰绰之间藏在两块巨大礁石背面,若不是那管尺八随着声音的6续在挪动,沈向青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个人。
此时此刻,沈向青又笃定了几分,心头浮浮沉沉的期盼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喜,这已经能听得真切的曲子,他只在那人那处听过,每每听到,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之感,只今夜在这处,沈向青第一次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音律。
沈向青轻手轻脚下了山,逐渐靠近那群聚礁石,却听音律顿停,那人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还不过来,来了西南这才多久,耳力都变差了。”
熟悉的声音让沈向青心中的惊喜瞬间挂到了脸上,竟莫名有些哽咽:“副使大人,真的是你?”
“怎么,以为我死了?”那人从礁石从中挪了出来,语声中带着一丝戏谑。
沈向青连忙躬身行礼:“属下不敢,只是这许久没有大人的消息,心中焦急。”
那人伸手托了沈向青一把:“咱们兄弟,这一趟谁不是千难万险,火中取栗,虎口跳舞,来前都说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怎的事到临头却忘了?”
“大人,话是这么说,可,可你到底和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都是一条命,我若做不到身先士卒,又如何能要求你们尽职尽忠?好了,闲话不多说,你们为何跑来盯这处水匪了?”
沈向青看了眼前的龙骑卫副使陈渊渟陈大人,见他今日形容和从前完全不同,虬髯爬满了他曾经俊俏的面庞,皮肤也变得粗粝黝黑,除了高挺的鼻梁没有变故,便是那双昔日冷峻清亮的双眼,都爬满了血丝。
沈向青忍不住愣了愣,心知这是副使大人特意乔装的,回过神连忙答道:“标下如约到蔺南城面见郁县尊,回来便接到消息,说是入江口被劫了一批货,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批货的货主是两浙路黄家,和郁县尊府上太太是亲戚,标下便想着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件事……”
陈渊渟略沉吟了片刻才道:“倒是用了几分心思,你们舆图画得如何了?”
沈向青只得无奈又尴尬地摇头:“标下无能,原本是画好一幅舆图送回京城了,但是二探之时现,他们之中十之七八都已经挪了巢穴,标下已经派人重新再探了。”
陈渊渟仿佛已经料到这番结果,并没有追究沈向青的失职,沉吟片刻才道:“你们知道那几艘船被停在哪里的吧?”
沈向青知道,副使大人问的是黄家那几条船,连忙答道:“船倒是知道在哪里,就是这窝水匪的行迹,我们始终都没跟上。”
陈渊渟轻笑着摇了摇头:“若这么容易叫你们跟上,只怕早就被盂南王府给灭了,行了,这处你们不必再管,那艘大些的船里还藏了个人,你们只管把这个人悄悄带回去,交到郁县尊手上,让他将此事上报朝廷,夜里子时我会给你们创造条件,切记切记!”
沈向青愕然看向陈渊渟,见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立即便知,只怕他们大人失踪这些时日,便是混进了这些水匪之中。
陈渊渟看见沈向青的眼神,便知他可能猜出自己和这些水匪有些关系,也没多做解释,只是微微笑着点头:“另外,撒出去打探匪巢的人仍旧放在外面,你们这几个人暂且留在蔺南城,支应一下郁县尊。”
沈向青连忙行了军中之礼:“属下遵命,若有闪失,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