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已经全黑,油灯都点了好久,米福根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朝米怀安道:“银票呢?拿来我瞧瞧。”
米玉颜心下有些好笑,这老儿虽说是一族之长,见识其实也有限得很,到最后也还是逃不开替阖族操心的命,当然他操的这份心,最终也只能着落在银子上,不过也是,有了银子,就能解了阖族困局,让族人可以重新过上从前平稳的日子。
孟氏依言把装银票的匣子端了过来,米福根打开匣子,看了看厚厚的一摞银票子,就忍不住抬头又看看米玉颜,又低下头把那摞银票子拿出来,就着油灯一张接一张看了面额,又忍不住抬头看看米玉颜,眼神里充满了狐疑。
沉默了许久,米福根才哑着嗓子问道:“说说吧,你给那位陈老爷,做了些什么香?”
米玉颜阖了阖眼皮,这位伯祖父看问题,倒不似大伯父那样,经常抓不住重点,很容易就会被支应过去,心下也重视起来,当即便清了清嗓子道:
“回伯祖父话,花娘就是给陈老爷做了三款香,一款是从前祖母还在的时候,在她老人家教导下,做了一款名为紫樱的香,当时便是这位陈老爷买了去,不过这回稍作了改动,比从前效用更好。”
“第二款是依照在山门时医女的教导,替陈老爷定制的一款养生香,依花娘观之,陈老爷当是小时候便肺经有损,后来又失于调养,导致成了隐疾,夜里寅时便不得安眠。”
“第三款,是花娘在山门学医之时读得四时养生经,颇有感悟,所制的一款四时养生香。”
米玉颜清晰明了,把制作这三款香的来历和依据说得清清楚楚,却只叫大伯和三个哥哥齐齐傻了眼,虽然先前花娘也曾简单说过几句,但是他们都没想到,原来这些香,背后还有这许多来历,他们都以为是花娘在山门中学来的,却没想到这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只有大伯娘一直就不知道,此时干脆一脸的与有荣焉:“阿爹,花娘打小儿就聪慧,现如今可是越有本事了,就这一二三,也就是咱们花娘,才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别的小娘子可没这本事,便是惠娘这么大时,也还在围着阿娘撒娇呢。”
米福根抿了抿嘴唇,他一向对孟氏这个儿媳还是极为宽和的,此时明知她的心思,倒也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赞了一句:“花娘确实长大了,也懂事了。”
孟氏刚要点头附和,米福根却是半句还没夸完,便转了话题:“你这香,香方何在,可允伯祖父一观?”
米玉颜点了点头:“自是可以,不过伯祖父来得急,花娘这几日忙着制香,还没能全录下来,可否等明日再交于伯祖父一观。”
米福根深深看了米玉颜一眼,倒是米全似乎看出了自家祖父那眼神里的意思,连忙便道:“天色已晚,阿爷今日骑马也累了,不若早些歇息,那些香材和配比,都在库房里,明日一早,阿爷便可看到。”
米福根眉头瞬间便蹙了起来,微微沉默了片刻之后,仿佛按下了想说的话,又问了米怀安:“那位陈老爷可离开了蔺南?”
米怀安见父亲终于不再把注意力都放到花娘身上,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是还没走,今儿一大早,他家二掌柜还来给儿子送银票,没有提起要东回的事情。”
“那行,明儿一早,进哥儿你跑一趟,去请陈老爷过来说话。”米福根看向孙辈老七吩咐道。
“是,阿爷,阿进知道了,明儿起来就去,就说阿爷请陈老爷过来说话。”米进连忙应承下来,他很乐意跑这一趟,以他对这位族长的了解,大约没有谁,比陈老爷更合适,能让这个固执的老头儿承认花娘的本事了。
一大家子被米福根折腾了个人仰马翻,都比平常晚睡了大半个时辰,连带着米玉颜出门练功也耽误了,倒是正赶上和应童约好见面的时候。
依旧是那处荒宅对着的河堤上,树荫拢住了月光洒下的清影,不过是三人目力都不弱,犹以米玉颜最佳,见得河堤上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人,便上前招呼道:“裴二哥,一年多未见,倒是比从前胖了许多!”
那瘦高男子转头见得米玉颜,立即站直了身子,再拉了拉应童,二人同时恭恭敬敬长揖到底:“裴介见过姑娘,多谢姑娘当日救命大恩,我兄弟二人没齿不忘!”
米玉颜倒也并不拘泥男女之别,干脆坦然受了这一礼,才伸手将二人托直了身形,笑容一片明朗:“今日这一礼,我便受了,只盼此后,切莫再要提起此事,我虽入山门不长,却也知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裴介却并不认同:“姑娘说笑了,当日二位医女可不单单是救命之恩,那位医女眼下无缘得见,我二人心中依旧感念。当日裴介虽已强弩之末,却也看得明白当时情形,姑娘伸手高绝,若无姑娘在外围打援,即便有那位医女相助,我等也必然等不到仙长们前来援救。”
“此其一,其二便是,姑娘应是在替我这应六哥搭脉那一瞬间,便知裴介是故意用应六哥身形误导恩人,只为博那一丝丝侥幸。姑娘明知却未揭穿,还为我二人掩饰,喂我二人救命药丸,想必事后姑娘定然还因此担了干系,此等大恩,裴介岂敢忘怀。”
此时米玉颜并未出声,倒是应童有些傻了眼,有些抑制不住地压低嗓子喊了起来:“不是,裴老二,这些细情,你为何从未在我面前提起?”
裴介转头朝应童笑了笑,却又面对米玉颜正色道:“因猜不透姑娘有哪些忌讳,本来这些细枝末节,裴介是想烂在腹中,不欲说与旁人知晓的,但今日久别重逢,还是这样的情境,裴介只想坦白于姑娘面前,不叫姑娘对我二人生出猜忌,从此往后,姑娘但有吩咐,我二人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