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体温计贴在热乎乎的肉上,唐芋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后知后觉地现自己浑身上下是挺烫的,嘴唇干干的,嗓子也痛的难受。
片刻之后,水银体温计被外婆拿出来,外婆眯起眼睛,对着光转了两圈儿,“38度5!”
“赶紧吃退烧药,要是下午还退不下去,就带你去医院输液!这么高的温度可不行,还把人给烧傻了呢!”
唐芋感觉自己已经傻了。
她一边喝粥一边呆,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变成了一盆粥。
外婆说退烧药不能空腹吃,为她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白米粥,配着一个对半剖开,中间的蛋黄红彤彤油汪汪的咸鸭蛋。
白米粥不冷不热,温度适宜,唐芋一入口,就知道这碗白粥是小火煲了很久的。水米相融在一起,已经变成了奶白色的粥油,其中的粥米又颗颗分明、饱满初绽,可是入口即化,与粥油相得益彰。
每一勺粥,都满含稻米的清香。
几勺粥下肚,唐芋下意识地将筷子移到小碟子里剖开的咸鸭蛋上,筷子直奔蛋黄,轻轻一挑,红油便滋地一下冒了出来。
唐芋连忙将蛋黄放进嘴里,口感又绵又沙,味道又鲜又美。
唐芋越吃越饿,感觉自己像是有一辈子那么久没有吃过饭一样,一大碗白米粥见底了,无论是胃还是心,都还空落落的不满足。
外婆看到唐芋胃口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还惦记着吃,说明这病就没事。”
粥喝快了会烫嘴、牙齿咬到舌头会疼……唐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环视四周,她正躺在卧室里。泛黄的墙壁、碎花的窗帘、磕了一个角的书桌、盆底上印着喜字和鸳鸯牡丹的搪瓷盆……每一样东西都熟悉又陌生。
这分明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拆迁的老平房!
唐芋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顾不上身体的头晕目眩,光脚踩在凉冰冰的水泥地上,朝着门后挂着的小镜子跑去。
从沾满灰尘的镜子里,唐芋看到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的脸。
第2章
唐芋躺在床上等着退烧,手中的日历被翻得边缘都卷起来了。
这样的日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了,巴掌大小的小册子,每一张纸上印着一个日期,一共365张订在一起,但因为纸张又薄又脆,日历倒也不太厚。外婆担心订起来的日历容易松动,在上方用针线细心地缝了起来。
日历最上方写着“1986”,左边竖着三个字“八月大”,右边竖着三个字“星期六”,正中央是大大的阿拉伯数字“16”。
1986年,8月,16号,星期六。
她回到了19岁。
年轻的身体恢复能力就是强,即使烧到38度5,吃药后几个小时也就退了,唐芋除了身上有点酸痛之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外婆烧好晚饭之后,想让唐芋斜靠在床上,她将饭端给唐芋吃。唐芋摇头,“已经好了,去外面桌子上吃吧。”
推开门卧室门,唐芋脚步猛地一顿——正对面的矮柜中央,摆着外公的黑白遗照。
是了,相隔十几年,唐芋一时间已经想不起,外公就是在她十八岁这一年的七月初去世的。
唐芋的命运,还有唐芋全家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急转直下。
前夫陈俊茂曾经跟着唐芋外公学厨。原本唐芋外公因为陈俊茂嘴甜、殷勤、能吃苦,对他相当不错,传授给了他不少手艺。
但是在陈俊茂开始追求唐芋时,外公猛然间提高警惕,怀疑陈俊茂贪图的是自己手里的菜谱秘籍,反对唐芋和陈俊茂在一起。可惜陈俊茂伪装地太好,外公虽然怀疑却也不敢确定,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身体十分健朗的外公一年之后得了一场大病,又挨了不到一年之后就离世了。
唐芋外婆是个被外公娇宠了一辈子的人,没什么主意,外公在世的时候反对唐芋和陈俊茂在一起,外婆就跟着外公一起反对。而外公去世之后,外婆又被陈俊茂三言两语骗了去,觉得唐芋自幼父母双亡,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依靠终身,也就不用她担心了。
上辈子,唐芋在婚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陈俊茂身上,还有他难以相处的父母身上,对于年纪小她四岁的妹妹唐苗疏于关心。外婆年纪大了更是精力不济。
等到唐芋现妹妹已经长歪了,每天和小混混们混在一起,已经掰不过来她的性子了。
妹妹唐苗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唐芋十分愧疚,觉得之后外婆病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妹妹,忧思成疾。无数个夜晚,她都会梦到妹妹在外面受苦,醒来时枕头打湿一片。
几年之后,陈俊茂终于从唐芋一家人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再也不愿花一分力气掩饰自己的卑劣恶毒。
在唐芋外婆病倒的时候,陈俊茂生意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当初他伪装地多么拼命,之后的反弹就有多么严重。陈俊茂当初的嘴甜殷勤,原来在他心中通通是忍辱负重的卑躬屈膝,小人得志之后,恨不得让唐芋和外婆的日子越难过越好,两人的日子越难过,他心中就越是痛快。
可惜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外公去世、外婆病重、妹妹唐苗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唐芋看清了陈俊茂的嘴脸,但她已经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