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琬抬步跨进门里,屋子收拾得素净整洁,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摆设俱是她从前喜好之物。宛琬深吸口气,推开窗去,几株红梅盎然怒放,将雪白的窗纸染上一抹艳色,风吹来,空气中挟着股
梅香,氤氲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1dquo;皇上现在何处?”胤祥问过一旁苏培盛。
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附耳轻言道:&1dquo;皇上现在恐怕还在永和宫皇太后那呢。”
先皇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谁料嗣皇帝生母德太妃竟要以死相殉,这无异于是给嗣皇帝当头一击,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甚至不顾龙体贵重,愿以死相随,总免日后无颜面对天下臣民,蒙受不孝恶名,方才叫德太妃勉强放弃了殉葬。这场闹剧又使得宫中流言四起。
胤祥心下一震,看向宛琬,见她神色宁湛中带着几许期盼。
&1dquo;——净月师傅,要不谴人去回禀下皇上?”胤祥轻声问道,喊她净月师傅总有些别扭。
&1dquo;不,”宛琬冲口阻止,&1dquo;待皇上稍闲些再说吧。”如此时局,怎容得他为着私情再来分心。
胤祥心下明白,摇头无奈道:&1dquo;你呀你,骨子里永远为着皇上想。”
宛琬微微笑:&1dquo;哦,胤祥,如今你也是大忙人,不用管我了。宫里的规矩我自会一一问过他们,你放心好了。”
胤祥凝目相看,见她强做笑容仍难掩忧色,心一点点沉下。他们这家里原无兄弟真情,偏他与皇上年虽差着八岁,却习性相投,兄弟二人,虽多年往来寥寥,但彼此间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胤祥一时心中波澜跌宕,口中却只道:&1dquo;好。”说罢折身离去。
宛琬略加梳洗,才坐定,早已有宫女摆上了一桌的膳食,琳琅满目总有十多样。
苏培盛领着两位眉清目秀宫女候立一旁,殷勤道:&1dquo;万岁爷早早吩咐了,净月师傅如有什么喜食的或还需要添加的,尽管谴了人直接吩咐奴才一声便是。这两位宫女素来安分,伶俐,净月师傅使了如不顺心再行调换。”
宛琬听两名宫女名字——玉竹,辛荑均出自药名,想必是旧府邸中选出的人。&1dquo;劳烦苏公公多费心了,一切都好,无需再添加什么了,公公事务繁多,还请回吧。”
苏培盛听她声音实有劝退之意,便只留下两名宫女伺候进食,率余等人恭身退下。
宛琬勉强用了点饭菜,便打了一应人等俱都出去。她坐于桌前,心里头空落落的,取过案头书卷,随意翻了翻又放下,眺望远天。苏培盛对着胤祥说的话她虽未听清,但也知一、二。宫里一位太后已是如此,想想将来十四阿哥回来的时日,宛琬心头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一番思来想去,心中倒越加烦乱,她索性卷袖磨墨展纸。刻倾,房中墨香弥漫,宛琬拈起管精致羊毫小楷,在淡梅衬底的香笺上慢慢习字,心渐渐沉静下来,搁下,添了些墨,才蓦然想起,习字,其实是胤禛的习惯,面上不由浮出淡淡笑容。
已过丙夜三更天了,早在一更时胤禛便遣人前来通传宛琬,今夜怕是难以相见,可她总抱着一丝念想苦守着,这会是再也支持不住地入睡了。喜悦、紧张、担忧加上疲累,令她熟睡得像个婴儿般沉。
淡淡月华,梆声悠悠地传响于紫禁城中每一个不眠人的耳际,四更天时的京城分外寒冷。胤禛挥手示意人等守侯在外,轻手轻脚入屋走到榻边,借着窗外的微微月光,他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她。今夜她怕是累坏了,不然室内熄了宫灯她是睡不塌实的,嗯,等下记得要通传下去,她屋里的灯需彻夜不灭。这会他已累极了,胤禛轻轻地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在这寂寥深夜,他轻轻拥住了宛琬,够了,只要有她在身边相依相伴那已足够。
天色未明,窗外的夜露打湿了纱格,有丝寒气不知从何处侵浸入来。宛琬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未盖被的胤禛缩成一团,像个顽皮的孩子踢开了被褥。她微微转动,胤禛已惊醒,立刻紧紧拥住她。
&1dquo;宛琬宛琬宛琬,”胤禛声声地叫,迷迷糊糊地将她的脸塞进自己的胸膛。
&1dquo;我要你。”胤禛低下头,吻着她额前细细碎,喃喃低语。
他真是疯狂,宛琬溢出笑涡,&1dquo;不,胤禛要休息,等一下下才行。”她轻柔哄着。
&1dquo;我休息够了。。。。。。”他呢喃着含混不清。
她轻拍他背,一下下,他又沉沉睡去。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一下放松睡了,便醒不过来。
宛琬不安又怜惜,康熙皇帝驾崩,丧、举哀、入敛、引、小殓、大殓、上谥号、立室奉祀定庙号等等没完没了的办丧事宜,他件件需亲力亲为,每日还有千篇一律而又永无休止的繁文缛节,要当个好皇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这过的算是甚么日子?那些人又究竟在怎样地为难着,折磨着他?
宛琬的手臂被他压在身下大气也不敢再透,惟恐再一次惊醒了他。
她没法转动,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必看,他的模样已早在她心底深深刻着。
宛琬静静地听着,他呼吸均匀熟睡得全无牵挂,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在他身边。渐渐地,身体已觉麻痹,她坚持忍着,虽难受却甜蜜。胤禛就在她身边,让她快乐又满足,即便是只能陪着熟睡的他也好。只是有点懊悔自己竟睡着了,不知他几时回来,不知他现在又操劳成什么模样,唉,原来即使离他那样近,要看看他还是这样的难。
那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吧,宛琬挣扎着放弃了想看看他的念头。
时光滴滴流逝,宛琬眼珠紧紧盯住钟摆,直到快五更,她不忍心却又不能不叫:&1dquo;胤禛,胤禛,要起身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愣愣地没认出她是谁般,便又闭上。
宛琬瞧清他一身憔悴疲倦,一阵心酸,就让他再睡一会吧。
宛琬小心地抽出手,下榻绞了块湿帕子铺在他脸上。
&1dquo;胤禛,一定要起身了,胤禛。”她轻轻地推醒他。
胤禛睁开眼,看清了是她,一下明白过来,猛然起身,拉住她肩膀,细细打量。&1dquo;琬,我知道,太委屈你了,可我想见你,想得心都痛,想得疯。你就待在这儿,等着我。”
&1dquo;嗯。”她笑着点头,轻轻吻上他微微红的眼睛。&1dquo;我总是等着你的,会一直等。”
他深深地吻她,再吻她,拥抱得那样紧,好象要把她揉碎,渗入他身体里。&1dquo;我会补偿的,琬,总有一天。”门外传来轻咳声,不能再留恋,胤禛旋即起身,阔步走出,室外一群已急得团团直转的内官们长吁口气,紧步尾随他而去。
正文第六十二章
胤禛手中攥紧了这份由内拟出的&1dquo;登极恩诏”草本,恩诏中开篇即写明依照惯例,君继位豁免中央(包括户部)衙门和官员所有亏空钱粮。
&1dquo;该诏驳回,退内重拟。这些所谓各地亏空钱粮,不是受上司勒索,就是自身侵渔。但都属非法恶行。如因朕登极而就此豁免他们的亏空,除了能白白助长这些贪官污吏的侥幸心理,朕看不出还有何意?这样的普天同喜,朕宁可不要!”胤禛顿了顿,继续道:&1dquo;从前大行皇帝宽仁,对这些个贪官污吏未曾明正法典,就算勒限追补,亦只是虚应了事,亏欠依然如故,但国库却因此而空虚,一旦地方有事,国家有难,又该当如何应变?马齐,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