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只余四目相对,灼灼如星。这是怎样的情深意重啊,胤禛他何其有幸。康熙心下五味杂陈,面上掠过一丝波澜,终是低低一叹,道:&1dquo;你真的不后悔,真的忍心自毁容颜?”
宛琬素秀的容颜上污花了血迹,只余一双眼眸依旧清澈依旧坚定:&1dquo;蒙皇上成全,这已是他与民女最好的结局了。”她静静看着康熙轻言道:&1dquo;从前民女只想觅一同心人,平平静静相携一生。然而却一步步走成了今日的局面,可见世事多身不由己。皇上无须替民女惋惜,只怕民女日后要让皇上操忧了。”
康熙望住她,她却眼望窗外远天,满目粲然。彼时,天边霞霰已冷,恰余霞洒在她脸上,仿佛万道霞光全收进了她那一双波光粼粼眼中。
康熙凝视住她,暗叹:你有着非比寻常的勇气与智慧,可日后在重重殿宇,面对无数个刀风剑雨的漫漫长夜,你是否还能无悔呢?他轻轻抚拍她背,微微笑道:&1dquo;傻孩子,你一女子尚有此决断,朕如何就比不过你了?你既选了这一条路走,便该知道不管它有多难多难,日后都不能再反悔了。”
&1dquo;是,民女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正文第五十八章
倦鸟归巢,天空染就层层霞红,将远山与树木添上几分柔软颜色。
&1dquo;师傅,”婉琬瞄了眼犹自拉着张臭脸的墨濯尘,&1dquo;师傅,真的没什么关系的,”不待她话说完,墨濯尘瞳底火焰瞬间窜高,一把扯住她的细腕,力道之强,教她痛得抽气。
&1dquo;是啊,没什么的,你净把那些针往自己身上扎好了,反正以后你就可以悬壶济世,拯救世人了。这世上就数你最会自我牺牲,断了腿,又毁了容,我看你为了他还有什么好牺牲的!”墨濯尘不加思索,脱口而出,这感觉有点陌生,竟是,怒气冲天?
是气她为了能尽快掌握穴位,屡屡不听他的劝告在自己身上扎针体会,全然不顾危险。
还是气她豪不怜惜自己,人家姑娘珍视看重过性命的容颜,她却毫不犹豫的就给划上一刀。
更或者,他不是气她,而是恼怒自己?
墨濯尘盯住她,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她额前青丝飘垂,依旧难挡那触目伤痕。这些天的用药虽将原先悚人的血红颜色褪淡了去,却还是留着条肉色疤痕,狰狞的斜爬在脸颊,象是最完美无瑕的珍珠出现了裂纹。
见她香额盈汗,小脸煞白,墨濯尘尽管气恼,却又不忍。
蓦然间,他甩开了她,&1dquo;我不是你师傅。”依旧怒气冲冲。
宛琬喘着气,揉捏着自个儿的手腕,上头淡淡的一圈瘀伤,见他神色依旧铁青,严厉得吓人。她试着想微笑,眸中却流出泪来,终于不再强忍,透过蒙蒙水雾执拗地看着他,&1dquo;师傅,从前我因为害怕扎针,总不肯好好学针灸。。。。。。那一夜,她在我怀里一点点冷去,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自己。。。。。。”
闻言,墨濯尘面色徒然一变,该死,他怎么忘了这茬事,竟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瞧着她低泣的样子,心痛到了极处,又像被谁掐住喉颈,墨濯尘半晌挤不出丁点声音。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心正微微眩惑中,两道浓眉忽又紧紧拧起。&1dquo;你是不是又没有按时擦药?”
他上前检查她颧骨上的伤痕,还恶劣地扣住她的下巴,稍嫌粗暴地扳向一边,&1dquo;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妳这样,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脸蛋。”
谁说的?她也很在乎啊!&1dquo;我有擦药。”宛琬才要抬头,便让他狠狠扣下。&1dquo;啊呦,疼。”
&1dquo;哼,你倒与常人不同,铁划肉时怎么不疼,这种人家你苦还有得吃。”墨濯尘一边斥责,一边如变戏法般掏出药巾,瓷瓶,替宛琬擦涂伤口。
宛琬嘴角微微牵动,她知道师傅没有家人,一直把她当成了亲人,&1dquo;师傅,你不要再怪他了,现在不都过去了。”她怯怯道。
一提这话,墨濯尘火气又窜,最近不知怎么,便如点了炮仗般易爆,&1dquo;都过去了,那你还待在这里做尼姑!那老头就不是好东西,他既然允你恢复从前身份,下旨解除了你从前婚约,又啰里八唆说了一通体恤你十年含辛茹苦的废话,那为何不干脆成全你急于嫁入他家的心愿,偏偏还要你带修行三年才能另择婚配。你看着聪明,一碰上他就苯,昨天和你说的&he11ip;&he11ip;”
宛琬绯红了脸,一口截断他,&1dquo;你胡说什么呢,谁急着要嫁入他家了。”她蹲下身子,自顾拔起药田中的野草。&1dquo;再说做人就非得要耍阴耍狠,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你昨天说的那些我统统都做不来,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墨濯尘一声冷笑,一脚踢散她拔在一旁的野草。&1dquo;那你就不要想着和他在一起!你以为自己无所欲求,心甘情愿做颗小草就太平无事了吗?就算做颗野草,挡了别人的路,还是会被连根拔起。”被她气到胃痛,他继续怒道:&1dquo;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为人,在那个家里是祸非福。你心存良知,热心助人,别人却道你另有图谋。你无所欲求,别人亦以为你装腔作势,欲擒故纵。你屡受打击,终忍无可忍,欲做回击,却正好落入敌手坐以口实,煽动原先认同你之人,反戈相向,其中的丑陋残酷,你到底明不明白?”
宛琬一时无话可说,其实,她心里知道他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那里的残酷血腥,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适应,可他会在那里,仅这一点,便让她别无选择。她索性在田埂边坐下,挺起双肩,对着他微微笑,声音低柔却坚定,&1dquo;师傅,有些时候,吃不到苦的苦会比吃得到苦的苦还要苦。”人生总是充满希望,有失必有得,她坚信不疑。忻圆死的那一刻,她心中某一部分也跟着她永远死了,心瞬间燃成灰烬,可它却偏偏还坚强有力地跳动在胸腔中,原来心中有另些东西让人杀都杀不死。既然已做了选择,她就不后悔,即使是世人眼中最错误的选择,她也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从小到大,她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咬牙向前走的。
她突然柔柔的语气和微微笑容,让他迷惑。墨濯尘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双目深邃,凝视住她微抿的红唇透出倔强的坚持,也许她要比自己以为的更坚强。他面色稍霁,亦蹲下了身子,看见田埂边搁着的晒匾里放的似乎不是药材,不由随口问道:&1dquo;那是什么?”
&1dquo;哦,那个呀,我记得师傅最爱食肉了,可老吃红烧肉、白菜煮肉片什么的都腻死了。趁着大太阳,我晒了些茄子炸,干豆角什么的,和肉炖着一块吃,可香了。这就叫有事弟子服其劳。”宛琬轻眨眼睫,回给他一抹柔净的微笑。
蓦然间,一股暖流在方寸间涌溢,他嘴上偏偏没好气道:&1dquo;有空,你还是多操操自己的心吧,哪有这样大姑娘还整日瞎混的。”
宛琬侧看了眼他,回丢了一句:&1dquo;师傅都三十好几了,不还一样没成亲?什么时候帮我找个师娘呢?”
墨濯尘一愣,眉心微蹙,两潭眼深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