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加灰黯起来,暮霭掩住了远远近近的楼。
这是一间小小却收拾得很干净的屋子,昏黄的烛光映着四周,透出几分暖意,衬照着蝶衣苍白如雪的脸。
艾薇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几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可曾经的爱有多汹涌那恨就有多强烈,它点燃的雄雄烈火早已将她身心焚毁,无法重来。
蝶衣慢慢地坐起了身,四周那样寂静,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长长白绫,搬过把方凳,踩了上去,将白绫穿过房梁打了个结,用力扯了扯,很牢。她环顾四周,这里从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也再不需要任何东西了,过往的恩怨情愁一幕幕晃过。她将头伸入活结里,唇边露出了丝笑意,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总算等到了这安静的一刻,再不用担心还会醒来面对那丑陋的一切。蝶衣踢开了脚下的凳子,一双绣花缎鞋在空气尘埃中旋转,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鞋尖那朵红梅黯艳如血。
胤禵轻撩起车帘,漫天一片泛白,无数雨滴纷纷跌坠于车顶,出粉身碎骨的悲鸣,平稳的车儿猛地一阵颠簸,似剧烈的震动了下,&1dquo;怎么了?”胤禵忙看向睡着的忻圆,扬声问道。
架车人赶紧下去细瞧,原不过是个石坑,下雨天忙着赶路没看清,他回了话后继续上车往前赶。
忻圆半梦半醒的睁开了眼,嘟囔着:&1dquo;阿玛,我们到家了?”
&1dquo;快了,忻圆,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你额娘怕是要等得急死了。”胤禵拿过绢帕轻轻拭去忻圆唇边粘挂的口水迹。
十四贝勒府,凤鸣居。
胤禵怕忻圆乱踩水,一路抱她走过来,还未进门,忻圆已不耐的扭着身子滑下来,蹦蹦跳跳地跨进屋里,见艾薇背对门坐着,嚷叫起来。&1dquo;额娘,额娘,我回来了。”
艾薇猛地回,略略镇定,避开胤禵追过来的视线,起身俯下身子抱住忻圆。&1dquo;忻圆——”
忻圆见额娘似有些伤心,立刻搂住艾薇的脖子乖巧道:&1dquo;额娘,我想死你了,想得来象雨水那样滴嗒嗒的。”
一股酸暖冲上艾薇心头,她要坚强,为了忻圆,她一定要坚强,逐抬眉笑道:&1dquo;小滑头。”
忻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起了外出的事,艾薇耐心倾听,不时随声附和。
忻圆忽说道:&1dquo;额娘,我今才知道你很丢脸的。”
艾薇一愣:&1dquo;怎么了?才出去一回,就说额娘坏话了?”她笑了笑。
忻圆双目睁得圆圆道:&1dquo;你知道吗,人家大人都打小孩的,你却不打。”
艾薇傻住了眼,&1dquo;谁和你说人家都打的?我怎么不知道?”
忻圆望望一旁有些尴尬的胤禵道:&1dquo;我今在大街上看见的,阿玛说是喜欢小孩才打的。”她有些得意的再加一句。&1dquo;额娘,你不知道的事多哩!”
是啊,她不知道的事是太多了,艾薇有些倦怠。&1dquo;忻圆,睡了好不好?”
胤禵唤过乳娘,才想起似问道:&1dquo;蝶衣呢?怎么不在跟前?”
&1dquo;哦,我的咳嗽大概传给她了,我让她下去休息几天了。”艾薇有丝慌乱,佯装无事般说道。
胤禵似不甚在意的听过,俯下身与忻圆咬咬耳朵。
忻圆咯咯咯笑出了声,撒娇道:&1dquo;阿玛,那你抱我过去睡觉。”
&1dquo;好。”胤禵一把抱起了忻圆。
&1dquo;忻圆今晚和我睡吧。”艾薇欲拉住忻圆。
&1dquo;不要,我都快走了,我要你多陪陪我。”耳边传来胤禵低低的一句,还带着他呼吸的暖暖气息。
艾薇心一震,呼吸有点不顺般,&1dquo;好。”她似怕眼神泄秘般垂应道。
雨停了下来,艾薇推开窗棂,远远的花从中几只荧火虫明明暗暗,隔得太远,飞得太快,总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让她以为那一片不停闪烁的美丽都是自己的错觉。生命中,究竟是真实多些,还是错觉更多一些?她竟还曾天真的以为凭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些什么。
胤禵悄无声息地靠近,伸手,轻轻地把艾薇揽进怀中,他的气息在她颈间游走。
艾薇傻住了。
&1dquo;今天一个人做什么了,有没有想我?”胤禵吻着她耳廓低低道。
&1dquo;没做什么,自己和自己下了会棋,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艾薇佯如想起般挣开他怀抱,走去桌边,收拾起了散乱一摊的棋子。
&1dquo;薇薇,要不你和我一块去西南吧,你不是一直说那边很美?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的。”胤禵跟了过来,漫不经心的岔说道。
艾薇心底一搁愣,难道他疑心了什么,斜睨他一眼,娇嗔道:&1dquo;你胡说什么呢?哪有还没开始打,就带着女人随军的。”她上前投入胤禵怀中,揽住他脖子。
&1dquo;胤禵,等你凯旋时,我再去等你。”她语音柔媚,浓浓情意,溢于言表。
胤禵仿佛陷溺在了她的一眸春水中,心底暖暖的,可惜为何美梦总是醒得特别早?
突地他手臂收紧,清清楚楚道:&1dquo;可我怕等不到那一天,薇薇,只怕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若不是他心总惶恐,特跑去了蝶衣那,只怕她是要瞒过他逃了去吧。
&1dquo;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胤禵紧盯住她渐变的神色,若无其事的缓缓道:&1dquo;薇薇,你要记住,如果你真想骗人的话,那你骗人的时候绝不能完全说谎,你一定要先说上十句真话,等别人都相信了你说的是真话之后,再说一句谎言,那样才能真骗倒他。”他捏起枚碧玉棋子,眯起眼,迎着烛光细瞧,棋子澄清剔透,长眉一挑,戾气时隐时现。&1dquo;所以蝶衣什么都告诉你后,你该很生我气,对着我大一通脾气,等我左哄右哄后,你才慢慢回心转意,也许那样我就会相信了。”
艾薇惨然一笑,任手中紧攥的棋子&1dquo;叮叮”跌落,劫已历尽。
她迎住他目光道:&1dquo;你真的会相信吗?不,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不会相信。”
&1dquo;是,说得对,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了她。”胤禵似要故意激怒她般道。
可室内却沉默了下来,两人都默无一言的站着,他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是不想再和他说。
许久,胤禵低低问道:&1dquo;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真的会跟我一辈子吗?”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却总希望永远没有问出来的那一天。
艾薇神情恍思,幽幽道:&1dquo;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紧咬住下唇,渗出一行细细的血丝,她忽地仰起脸,一对清水黑眸中盈满了恨痛的光。&1dquo;胤禵,你放我走吧,生了那么多事,你让我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精心设计过的,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胤禵,如果你真象你说的那样爱我,就请放了我吧。”
胤禵望着她双眸,嘴唇几开几合,吐不出一个字来。
风吹着烛焰,若隐若灭,曾经的誓言,他视若珍宝,却原来还是同那风中残烛,一吹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