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八哥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看下去。
她似乎把视线所及的湖景都观望了一遍,渐渐面现疑惑,轻俏的歪歪头,打量起眼前的房间来。放眼扫过满室陈设,她显然对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没什么兴,最后还是走到玻璃墙前,坐到专为赏湖景而设的一个座椅上,顺手拿起八哥扔的书信拨弄两下,又拈起十弟放的银票在手里胡乱翻了两下,目光却始终游离在远处,而且,不但噘起花瓣似的嘴唇,还微拢蛾眉,像是些微紧张了,又像是不耐烦。
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且,她这副模样,越来越叫人看不厌&he11ip;&he11ip;
这时,她突然一抬头,看见了对面墙上挂的什么,神情立刻专注起来,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惊喜,干脆走到它面前,细细观看&he11ip;&he11ip;
&1dquo;是那副油画。”八哥的语气高深起来:&1dquo;英吉利使臣贡的。”
&1dquo;西洋人的古怪画儿,远看还不错,近看疙疙瘩瘩的,有什么看头?”十弟终于忍不住了:&1dquo;这丫头古怪!”
可她不但没有奇怪的神色,反而解颐微笑,自然伸手去抚那画,好像她就知道该是那样似的,而且,口中还念念有词。
看过油画,她似乎心情重变好,于是走到书架旁,用一只手指划过整齐排列的书脊,并顺手从中抽出一本来看&he11ip;&he11ip;
&1dquo;你们瞧见没有?她顺手选书的那个手势?”十四弟干脆站起来,扶着栏杆细看。
&1dquo;呵呵,可惜我的藏书,她一本也看不上眼&he11ip;&he11ip;”八哥笑道。
的确,她随手翻了几本书,却都只翻了一两页,或看了页末页就放回去了,这正是会看书的、且看熟了书的样子。有意思的是她的神情:或者冷笑、或者无聊,甚至有些不屑,总之,没有哪一册书能让她有兴看下去。
&1dquo;呵呵,好了,再看下去,要让这个四哥府上的小丫头笑我府上浅薄无物了,去叫她上来吧。”
管家太监应声而去之后,八哥自言自语似的,淡淡说了一句:&1dquo;这位姑娘,只怕有些来历。”
&1dquo;四哥不会留一个连他也拿不定来历的人在书房。”八哥的话是对我说的,我点头道:&1dquo;但连你我兄弟都查不出什么来,不能不说有些意思&he11ip;&he11ip;这大约正是因为这样,四哥才极不情愿放她。”
&1dquo;这么说来她背后还有什么四哥的秘密?呵呵,那,九哥还不出马降伏了她?真是一箭双雕啊。”
降伏?
十四弟喜欢兵法武事,这个词用得如此&he11ip;&he11ip;我心中仿佛早已潜伏了一头欲念之兽,至此再也不肯安宁&he11ip;&he11ip;
没错,我想要她。
她被带上楼,一眼望见我们兄弟四人,立刻疑惑不安的低头行礼,却不说话。
在十四弟的示意下,她转身现了奥秘所在,背影立刻僵硬了,我甚至看见她捏起了小小的拳头,呵呵,她生气了。
当然八哥总是能圆场,八哥一定要无论对什么人都未语先笑吗?为八哥那隔得太近的笑,我看见她竟恍惚了一瞬。
但当她听说这一切是因为我的要求时,惊异之色溢于言表。
那夜在四哥书房,踏月而来,惊鸿一瞥,如梦似幻,何等摄人心魂?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像我记得她那样记起过我?心中那只小兽已经开始恼怒的龇牙磨爪&he11ip;&he11ip;
她带着压抑的怒气和疲乏的无奈,简短、甚至不耐烦的回答着十弟和十四弟的问题,我和八哥的心思显然一样,没有向她提问的打算,我只是盯死了她回避的眼睛。
还没答两句,她已经不胜其烦的扶着头头,软软的有些站立不稳,竟就这样晕倒了。
我立刻悬起了心,无论如何,她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可就在我霍然站起的刹那,她那低垂长睫的眼里,明明有道狡黠的光,一闪而逝。
她轻轻倒在离她最近的十四弟手臂中,而我,愣在了那里。
她被送回沁芳,八哥遣了大夫过去照料,十弟和十四弟意犹未尽的走了,八哥用目光留下了我。
&1dquo;她不愿应付咱们了。”着人换了热茶,八哥重坐下来,望着湖面浅笑。
&1dquo;八哥,你也觉得她是装的?好狡猾丫头!”我不知该怒该笑。
&1dquo;我倒觉得不算什么,穷苦人家生活不易,何况一个这样标致的女孩子?若是应付不来,只怕也难活到京城。四哥说的不错,人市就是个人间地狱,听说她被拣到时,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原本没指望能救活的。九弟,凭公心说,要论明敏,连你也比不上她,呵呵,和她这样的孩子比,咱们兄弟都是&1squo;何不食肉糜’的纨绔&he11ip;&he11ip;”
八哥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从未认真想过,她原本贫寒无着、流落街头,意味着什么。一个能与皓月融为一体的冰清玉洁身影,也能在腌臜的人市挣扎求存,那简直让人,至少对于我,无法想象。
&1dquo;&he11ip;&he11ip;九弟,九弟?”
我没什么,只是忽然心痛,再也无法掩饰。
&1dquo;八哥,我想要她。”
八哥正在说什么被我打断,皱眉看着我笑了一阵:
&1dquo;——这还用说么?不必你开口,全天下都看出来了。”
暮春时节,濛濛细雨随着轻风扑到面上,人心也被润得温温软软,这样远远看着她和其她女孩子们排曲子,已有半个月了,她依然对我的注视浑然不觉。微笑、倾听、出神、愁&he11ip;&he11ip;她在女孩子中并不太说话,但丝毫没有矫作冷淡之嫌,往往眼波到处,已有无限言语。
已经见识过她月下的清丽脱俗、书房中的神秘慧黠,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与我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女子都不同,她仿佛来自于一个与我过去生活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怎样才能得到她?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如此渴望一个对我的目光懵然不觉的丫头。
这一天,她迟迟没有出现,沿沁芳后小山的角门到湖边,我已转了有几个来回,居然看见十三弟和我一样在雨中迎面阔步而来。
&1dquo;十三弟,稀客啊。”
&1dquo;九哥,怎的这样好兴致,独自在雨中漫步?”
&1dquo;十三弟不也一样么?怎么有空到八哥府上来?”
&1dquo;呵呵,九哥,八哥是你的八哥,也是我的八哥不是?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今儿特意为八哥送昨天在工部讲好的图样来,顺便,去瞧瞧四哥书房过来的那个丫头。”
又是他!才半个月,他居然就要巴巴的找个借口来看她!十三弟嘻嘻哈哈敷衍着,我却满心都是警觉,不容细想,也随他踏入了沁芳。
&1dquo;&he11ip;&he11ip;凌儿姐姐身子病弱,奴婢们让她回房歇中觉去了,这就去唤她下来见两位爷。”
两个女孩子急急跑上楼去了,十三弟突然转头对我笑道:&1dquo;这锦书姑娘果然是国色,九哥好眼光、好艳福。”
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宫里,八哥告诉他们说,这南方九省头牌名伶是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