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确认无误。
&1dquo;顺道一探”这几个字,说得倒是轻松。怎么&1dquo;探”?为何&1dquo;探”?&1dquo;探”什么?
李卫见我也神色不定,等待解说的目光早已习惯性的望向邬先生。
而我有一些联想&he11ip;&he11ip;
出南下时,允禩和允禟已经分别被改名为&1dquo;阿其那”、&1dquo;塞思黑”,皇十四弟、贝子允禵也被正式议罪圈禁在康熙陵寝附近。&1dquo;阿其那”被高墙圈禁在宗人府,&1dquo;塞思黑”正从西宁押回,他们的家人中与此案关系不大的有一、两千人,流放往云贵极南的瘴疠之地。但是在流放南下的途中,这些人一路到处呼号诉说,把原本还藏着掖着的民间密闻全部激出来,再添油加醋,把这场皇权争斗中真真假假的故事讲得绘声绘影,把胤禛描述成一个弑父杀母、迫害亲族的暴君。沿途各地方官员处理不及,只好加快驱赶镇压这些人了事。但这些故事何等耸人听闻?一旦传播,再也阻不住,收不回。之前有一些大臣已经密折上书,要在路上将&1dquo;塞思黑”&1dquo;便宜行事”,被胤禛严词拒绝,他几乎已经完全倾向于将允禩和允禟永远圈禁,我还一度猜测,也许他们真的是自己病死于圈禁中的。
那时候胤禛决意不杀,我能看到他的顾虑:形势到了今天,只要无法再兴风作浪,处死他们除了给胤禛增加恶名,没有别的意义。可是现在,胤禛也许突然现恶名不但已经背上了,而且很难再挽回,那让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1dquo;呵呵&he11ip;&he11ip;好啊,很多结,只有系它的人才能解,凌儿正当去看看,解了此结,以完此劫。”邬先生永远那样平静的端坐、微笑,好像一切都简单得不在话下。
&1dquo;什么?&he11ip;&he11ip;什么解啊结的?”李卫又一头雾水了。
&1dquo;以完此劫?&he11ip;&he11ip;邬先生,你也认为皇上打算处死他们了?”
邬先生只是低头喝茶,他太了解皇帝了,甚至比我和胤祥都深。
胤禛想让我去亲眼见证大仇得报。这是胤禛的风格,我却归于茫然&he11ip;&he11ip;就算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也从未觉得与我有任何关系,杀了他,一切就可以当没有生过吗?过去受的苦就会全部消失让一切重来?&he11ip;&he11ip;
&1dquo;不用了!我没什么心结。我不会去看他!”
我如此斩钉截铁,邬先生也只是微笑而已。
江南的雨季别有情致:水路纵横,片片乌篷船&1dquo;吱呀”摇过,两旁人家枕水而居,粉白的墙,浓墨点染般的瓦顶,雨丝绵绵顺檐廊滑下,织成水帘,从天网罗到地&he11ip;&he11ip;在这里呆,有恍惚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将何去之妙。
但终究要走了,不但胤禛,连胤祥也在写给李卫的信里,催促他早日进京述职。
李卫不过是在等我,他们催的是我。或许,催的是我早日&1dquo;路过”保定&he11ip;&he11ip;我真是在古代生活太久,受邬先生、胤禛他们的谋略思维熏陶太久了——拐弯抹角,一件事情里总能想出阴谋来。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随先生北上。当年随先生上路时,还懵懂不知前面等待的命运,如今回,只剩大道上马车驶过后,扬起的淡淡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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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dquo;邬先生,你真的就要丢下我、皇上,还有十三爷不管了吗?”
&1dquo;大局已定,余者各安天命,凌儿,你应当欢喜才是啊。”
&1dquo;这么说来,又是我不能&1squo;悟’了?可是今后,我再也找不到先生说话了,也不知道谁在照顾先生,不知道先生过得好不好&he11ip;&he11ip;而且我知道,皇上和十三爷也很关心你,他们时不时总会无意中提起你,还时常事情的时候这么说:&1squo;如果邬先生在,一定会如何如何&he11ip;&he11ip;’”
邬先生依旧微笑着,透过马车望向北方的眼里却泛起暖暖的波澜。
&1dquo;皇上早已年过不惑,十三爷我离京之前也有过深谈,胸怀谋略足以掌治天下。加之这几年看过来,到如今种种大患彻除、各项革气象振作,民生复苏,后生能人辈出,已隐隐有盛世之像,皇上与十三爷早已不需要老朽了,我也该放心归去。”
大道平坦,马车辘辘,安静中,夕阳从帘缝中投进一丝金色光芒,果然让人懒懒的心生归意。我突然笑笑,问先生道:
&1dquo;先生,我这些年没事常读书打时间,又不爱看什么学问文章,就看些野史正史、怪论小说的故事,但至今想不起来,史上还曾有过比我们所见的这二十年里生的,更厉害的亲族皇权之争了,是么?”
&1dquo;非也!”先生摇头,&1dquo;只是你身在其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自然感触最深,这样的故事,史不绝书,但你读来终究只是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
&1dquo;这么说来,他们再辛苦,也不过是后世人眼中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呵呵,还会被编成很多戏,演出来!”
&1dquo;呵呵&he11ip;&he11ip;凌儿,后世要如何评说戏谑,那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再也管不着的。譬如当年始皇帝,一统六合,却又杀仲父逐生母,逼杀兄长、摔死幼弟,姐妹叔侄皆遭屠戮,后世评说者多矣,功过如何?谁能一概而论?”
&1dquo;秦始皇?两千年前的事了吧?那真是蔓草荒烟的乱世&he11ip;&he11ip;风烟猎猎,他独立,千载之下仍令人不敢逼视呢&he11ip;&he11ip;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he11ip;&he11ip;”
&1dquo;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金人十二&he11ip;&he11ip;”邬先生也兴致勃勃的念道。
&1dquo;对了,秦始皇还焚书坑儒&he11ip;&he11ip;”——这和胤禛兴文字狱有惊人的相似。
&1dquo;《过秦论》是能传后世千秋的好文章。始皇帝22岁加冠,38岁一统天下,49岁崩于道,以咸鱼盖其臭还咸阳&he11ip;&he11ip;其生如此诡谲波澜、大开大阂,你读着如何?”
&1dquo;我&he11ip;&he11ip;?”想亲眼起见过的康熙、胤禛的每一个兄弟、良妃、德妃(太后)&he11ip;&he11ip;音容举止,如在眼前,这种体会比书上看到的任何文字带来的想象都更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1dquo;&he11ip;&he11ip;我只觉得,秦始皇一定和胤禛一样,是个偏执、霸道、小心眼儿的人。”
邬先生很想严肃,但忍了几秒,还是呵呵笑了:
&1dquo;这正是:凌儿妄言论古今。一逞口舌之快,不觉世途多艰啊。”
我也笑了,车外是辽阔的华北大地,夕阳正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
邬先生送我到山东与直隶交界的一个小镇,就要调转方向去泰山找性音大师了,要嘱咐的话早已说尽,但他要从驿站辞别的时候,我还是拉住了他。
&1dquo;先生&he11ip;&he11ip;”人都退出了,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1dquo;呵呵,凌儿,这次,我再不能、也不用带你到京城了,皇上辛苦得很,你要照顾好皇上,知道么?回家去吧。”邬先生鹤童颜,笑起来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