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方向感,更从来没有来过皇宫(除了在现代参观故宫),只觉得这道宫门很小,胤禩这样身份的人日常应该不会由此出入。我打定了主意,努力抬头四处张望,希望有认识的人出现,或者有人认出我,去向胤禛报信,他不是管着内务府吗?宫里头总该有些耳目。
但随着七拐八弯越走越深,我渐渐失望。一路上每个地方的宫女太监,甚至一些年轻的带刀侍卫,一见是他,无不远远躬身,肃然侍立一旁,头也不敢抬,胤禩像是早习以为常,步伐潇洒,翩然而去。
我这才明白胤禛最近为什么眉头越缩越紧——胤禩已经成功的营造起了一种天下归心的气势。只可惜我也早已知道,他的气势不但令他的兄弟们咬牙,更让他精明的父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最后几乎完全失去父亲的心,甚至让康熙憎恶。可怜他此时的志得意满,留不住病重的母亲,也留不住父亲的一点点慈爱&he11ip;&he11ip;
经过一些小门,沿一条碎石小道,穿过郁郁葱葱的绿树、灌木,现我们已经直接来到一处宫苑之内。眼前的房舍精巧别致,却怎么看都少了些皇家气派。见胤禩突然出现,宫女太监们毫无惊讶之意,纷纷行礼请安,打起帘子。
胤禩拉了我的手,踏入殿内,直接向东面一处掩了重重绣帘幔帐,但此时敞开着门的房间走去。大概是这小殿四周围绕的绿荫太过于浓重,突然从阳光中踏入这里,让人觉得阵阵阴寒,且里面隐隐环绕着连绵不绝的药香,仿佛连殿内所有的木料里也已渗透了那苦涩煎熬出的味道。
&1dquo;给额娘请安。”我被这寂静中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随胤禩跪下了。
&1dquo;娘娘请八爷。”看宫女的样子和语气,这些无用的礼节他们早就重复了无数遍,却还是不得不继续。
胤禩在帘内浅笑的说着什么,不一时,宫女出来叫我。
有些迟疑的走进去,我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我原本应该恨胤禩的&he11ip;&he11ip;
但当我看到病榻上的良妃时,心中一酸,暂时忘记了别的事情。
她像那次一样,微笑期待的看着我,原本雪白的鹅蛋脸两颊有些凹下去,面上更像白玉蒙了尘,显出不祥的灰败来。
&1dquo;你过来,让我看看。”良妃的目光温柔的波动一下,声音毫无底气。我刚跪下来,无声的磕了个头,见胤禩点头,便走近几步,跪到她床边。
良妃的手冰凉,有微微的汗,她无力的握握我的手,笑道:&1dquo;好,好,这丫头长好了些儿,比以前还好看了,就是怎么瞧着有些苍白?怕不是我这屋子光线不好?&he11ip;&he11ip;可是听了我的话,好好作养身子了?这几年过的还好?我还要见见那个锦书,偏生九阿哥说她有了孕,罢了,上我这沾了病气可不是罪过?&he11ip;&he11ip;咳咳&he11ip;&he11ip;”
两个宫女急忙送了痰盂毛巾上前,又忙着给她捶背,我连忙趁个空隙转头以目光向胤禩求证,良妃这是病糊涂了,还是从头到尾就不知道当日她走后生的事情,他们一直在编谎话安慰她?
胤禩脸色沉沉的不置可否,还好我不能说话,只好微笑着安抚的拍拍良妃的手背,听她饶有兴致的继续说。
&1dquo;&he11ip;&he11ip;我没多少日子了,禩儿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难过,我这辈子享福也享够了,受皇上这么大恩典,禩儿又孝顺&he11ip;&he11ip;就是想着以前认识的那些老人儿都不知哪儿去了&he11ip;&he11ip;又想着心里特别疼你们两个孩子,看到你们就想起我年轻那会儿&he11ip;&he11ip;可惜没机会再见见,每次问八阿哥九阿哥,他们都说你们过的好&he11ip;&he11ip;过得好就好,我瞧着也高兴&he11ip;&he11ip;你怎么总不说话呢?给我弹弹那葬花吟吧,我这边的人谁也没有你们唱得有味儿&he11ip;&he11ip;”
&1dquo;额娘,你累了,今日就先歇着吧,我已安排凌儿住在这里,歇两日你身子好些,让她天天给你弹曲子&he11ip;&he11ip;”胤禩已经帮我解围,一挥手示意我退出去,但是听到他的话,我怔了好一会才磕个头,退出来,站在空旷幽冷的殿内,铮亮的水磨青石方砖上愣。
如果把我藏在这里,简直比胤禛把我藏在那庄子上还要绝妙&he11ip;&he11ip;简直是匪夷所思。安排无关人等进宫固然是有违禁例,但谁能奈胤禩何?他的势力看样子早已遍布皇宫和京城,而良妃病成这个样子,也无力阻止,起不了什么作用&he11ip;&he11ip;康熙不在京城,得力的侍卫肯定都随驾走了,皇宫守卫必然松懈很多,这么多宫房内,此时多关了一个人简直是泥牛入海无处可寻,而且就算胤禛有一天猜到了,又怎能擅闯母妃寝宫?
饶是这里凉沁入骨,我还是急出一身冷汗来。
叫了一屋子太监秘密的嘱咐了一阵,胤禩径直离去,走时也不再看我,我只从偏殿中窥见他目光阴郁似有不甘的凝望了一阵良妃的小殿,狠狠抿嘴转身。
被宫女领到殿后一片偏僻的房舍住下来,我注意到总是会有两个太监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但我认为他们多虑了,我根本无法逃走:既不认识宫里道路,又不能说话,走错了,甚至可能暴露身份,给胤禛闯下更大的祸。
房前应该是这片宫苑的小园子,树木花草长得过于自由繁茂,有些杂乱,更显得凄清。鉴于八阿哥的影响力,想必宫人绝不至于对这里的花草也疏虞打理,那么这种状况的出现必定是因为它们的女主人,良妃的兴。
她曾劝我们不要唱那不祥的曲子,原来她自己也偏好这样的清冷气氛,哪里又是什么吉兆了&he11ip;&he11ip;不过,也许,她只是想看着它们生长的自由吧?
自由&he11ip;&he11ip;抬头望天,四面红墙,只能看见小小的一方蓝天,压抑。无意识的抚过开得一丛火焰似的美人蕉,我曾经如此向往的自由,居然就这样渐渐淡忘了?
宫女太监们对我十分客气冷淡,我估计就算能说话了整天也用不上一句。已经三天了,不知道外面生了些什么,甚至没有再被叫去见一眼良妃——那毕竟只是个借口?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此时我最害怕的就是在无知中被动等待。
等待,我痛恨这个词。
这处宫苑很有些古怪,就算在初夏的白天也阴阴凉凉,入夜后简直寒气袭人。
可此时夜已经有些深了,我还静静站在浓密的植物中间沉思默想。在房中辗转反侧了一阵,实在无法入睡,干脆出来清醒清醒,整天守着我的两个太监已不知所踪。许久没有好好思考过,我可想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藏在一团迷雾中的我的未来。
前殿悉悉索索有人过来,说话声渐渐靠近我站的暗处,灯光剪影中,我从打扮看出是两个宫女。
&1dquo;姑姑,定妃娘娘好象从来都没来过咱们永和宫吧?”
一把嫩稚的声音,我猜这小宫女最多十四岁。
&1dquo;是啊,我跟了我们娘娘都有八年了也没见过&he11ip;&he11ip;各宫主子这些日子差不多都该来看看了,人都这样儿了,还有什么意气?不过咱们娘娘就是太善良了,又没跟她们争过什么,亏得有了八爷,才不至于被人作践了去,只可惜&he11ip;&he11ip;”这宫女听上去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此时也黯然的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