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冬季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辰时,城中的薄雾散去枝桠上留下浅浅一层白霜,庆元县县衙外,小商贩呼着热气背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唉郎君,要不要瓜子花生,小娘子,来个糖块吧。。。”,一中年男子摆摆手,“走开走开,别在前面挡着!”
小丫鬟秋叶用尽吃奶的力气才为自家小姐挤出一条道来,她拍了拍县衙门口的石墩子喘着气道:“小姐,您站上去就能看见了!”
李敏仪看了眼石墩子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让小丫鬟扶着站了上去。
只听公堂内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接着便是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左右衙差齐呼:“威武——”
庄严肃穆的声音震天,惊得房檐上鸟兽四散,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敏仪扶着秋叶的手,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那公堂内瞧去——
堂中高挂黑底金字“明镜高悬”的匾额,墙壁上描绘的是昭昭日月海纳百川,一位身着青绿色官袍腰系玉带头顶纱帽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堂中,左手边是火签筒,右手执着惊堂木,声音洪亮沉稳的道:“堂下何人?”
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躬身跪拜:“草民秦泽拜见舒大人。”,公子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决绝。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升堂的竟是在宁州府巡按的御史舒子濯。
“秦泽,将你的诉状呈上来。”舒子濯说罢,便有衙差取了秦泽的诉状置于桌案上。
其实在升堂之前舒子濯早已了解了案件的大致情况,但公堂上还是要按照程序和规矩来,先看原告的诉状。
堂内堂外寂静一片,似都是在等着他看完,良久,才听舒子濯拍响惊堂木开口问道:“秦泽,你既然要状告你妻子曲昌县知县魏韵青贪墨赈灾款,那本官问你,你可有人证物证?”
秦泽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单据,展开后双手举过头顶:“回大人,草民拿来了魏韵青去岁末的一份购地合同,不多不少总共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手中的单据被取走,秦泽又道:“我与魏韵青本就是夫妻,身为她的丈夫岂能不知道她的月俸到底有多少?直到今年七月在她的妆匣里突然看到这张合同,我才知道她竟然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块地。”
堂上的舒子濯将单据过目,堂外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百五十两银子啊,我记得知县为正七品,每月月俸才三两银子,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攒个一百五十两,啧啧啧。。。贪得可真够多的,为了销赃偷偷买地连自己丈夫都不告诉。”
啪——
惊堂木一摔,堂内的舒子濯喝了一声肃静,随后便对堂内衙差道:“宣魏韵青!”
“宣,被告魏韵青——”衙差严肃的呼喊声响彻在公堂内外。
众人齐齐朝某个方向看去,枯枝掩映间,就见一位身着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一侧的长廊下缓缓入内,女子面上不施粉黛却仍旧娇美昳丽,腰背笔直步履生风,一点也不像是被告该有的颓然姿态。
待看清女子的面容后,众人才现这女官不是什么曲昌知县魏韵青,是李家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姐。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浅碧色常服的女子,此人,才是真正的魏韵青。
“这就是那女人?长得就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不像秦泽公子那般面善。”
话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李惊鸿耳中,她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冷嘲,转头向人群中淡淡一扫,瞧了眼说话人的长相。
嗯,长得就是一副没脑子的蠢样子。
人群中的李敏仪却顿时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个走在前面的女人长得怎么有点像她的堂姐李菁红?可她又觉得难以相信,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明明,明明是个傻子啊。
李惊鸿将魏韵青带至堂上后便退往一边,路过端正跪在地上的秦泽时,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秦泽依旧波澜不惊,眼中一片淡然之色。
“下官魏韵青拜见舒大人。”魏韵青是七品知县,同为官,自然不用跪,只恭敬一揖以表敬意。
“魏韵青,你丈夫告你贪墨赈灾银两,并用一百五十两赈灾银买了曲昌城外的一块地,你可认罪?”舒子濯道。
堂下女子丝毫不见慌乱,微微一笑,平静开口:“我不认。”,转而看向一旁的秦泽,不疾不徐道:“仅仅一张购地合同怎么能证明我贪墨赈灾银?那一百五十两银子,是我自己的。”
秦泽也看向魏韵青,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阿青,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咱们家的家底有多少我作为你的夫君还能不晓得?咱们先前过了那么久的清贫日子,不就是在今年年初才宽裕起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又涨俸禄了,却不想你竟是贪了灾民们的救命钱,这让我良心难安啊。。。”
他说着,跪地前行两步拽住魏韵青的衣角,声泪俱下道:“没关系的阿青,就算你以后丢了官免了职你也依然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所做之事皆为自己的良心,我对你的爱重从未改变,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头,我们一起过平凡夫妻的生活,就算穷点苦点,只要你我在一起都不是问题。”
此言一出,在堂外掀起来轩然大波,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姑娘们都纷纷抹起了泪,“这样的郎君可真是难得一见,心有大义不惜状告自己的妻子,可情与义终究不能两全,妻子落难他也依然对自己的妻子不离不弃。。。”
“这个魏韵青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一个疼她的相公还整天抛头露面的当什么女官,就是仗着相公脾气好!”
就连李敏仪也唏嘘不已,眸光锁住那道跪在魏韵青身前的清瘦背影叹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君子。”
李惊鸿双手环胸靠在公堂一侧的砖墙上,她的上半身被廊檐遮挡在阴影之下,公堂外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她的目光恰巧落在男子正对着她哀戚恳切的面容上,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却勾起一个沁着寒意的弧度。
真是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