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看着皇后,心想宝华殿法师若真有用,后宫何来这么多冤魂?皇帝微微松一口气,欣慰道:&1dquo;皇后贤惠,一切辛苦了。”
皇后含了端肃的笑容:&1dquo;臣妾身为六宫之主,一切都是分内的职责。”
里头的叫声愈加凄惨,恍如割着皮肉的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伺候着的宫女不断地进出,端出一盆盆染着彻骨腥气的血水。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按捺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皇后立刻挽住了皇帝的手臂,语气柔和而不失坚决:&1dquo;皇上,产房血腥,不宜入内。”
皇帝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如懿忙劝道:&1dquo;皇上,外头冷,不如去偏殿等着吧。”皇帝低低&1dquo;嗯”了一声,攥着如懿的手阔步走进偏殿。只有如懿知道,他那么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以此来抵御那可怕的叫声带来的惊惧。可他担心的一切,终归还是会生。
等待中的时光总是格外焦灼,虽然偏殿内生了十数个火盆,暖洋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带进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儿啼。
皇帝遽然站起身,李玉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进来:&1dquo;皇上,皇上,您听,孩子生下来了。”
皇帝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喜悦。他疾步走到外头,向着从寝殿内赶出来的齐鲁道:&1dquo;如何?是阿哥么?”
齐鲁说不上话来,只是嗫嚅着不敢抬头,皇帝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1dquo;是公主也不要紧。”
皇后微微皱眉,侧耳听着道:&1dquo;怎么哭声那么弱?臣妾的永琏出生时,哭声可响亮了。”
话音未落,只听寝殿里头一声恐惧的尖叫,竟是孩子母亲的声音。皇帝不知出了何事,便吩咐道:&1dquo;李玉,去把孩子抱出来给朕看看。”
李玉紧赶着去了,不过片刻,便抱出一个襁褓来,可是他抱着襁褓,却站在廊下不敢过来。
皇帝当即变了脸色:&1dquo;怎么回事?”
李玉面色青,抖着两腿道:&1dquo;皇上,玫贵人她昏过去了。她&he11ip;&he11ip;”
皇帝只管道:&1dquo;那孩子呢?快给朕看看。”
李玉迟疑着挪到皇帝跟前,却不肯撒手。皇后与如懿对视一眼,隐隐都觉得不好。李玉扑通跪下了道:&1dquo;皇上,您不管看到了什么,您都稳稳当当地站着。您还有千秋子孙&he11ip;&he11ip;”
他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伸手拨开了襁褓,撒金红软缎小锦被里,露出孩子圆圆的脸,分外可爱。皇帝情不自禁地微笑道:&1dquo;不是挺好一个孩子么?”他伸手微微抖开襁褓,李玉几乎是吓得一哆嗦,皇帝触目所见,几乎是愣在了当地,碰着襁褓的手似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收了回来。
如懿心内了然,但还是远远看了一眼:果然,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是,孩子的身上,竟长着一男一女两副特征。
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像不知名的怪物隐匿在黑暗中出的低沉的嘶鸣。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头的震撼如惊涛骇浪,冲得皇帝微微踉跄一步。如懿适时地捂住了自己微张的嘴,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
皇帝吓得双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李玉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脸惧怕,双手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中的孩子。皇后一时也看清了,惊得低呼一声,花容失色,大为惊惧,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袖子。
那孩子,分明有一张与别的婴儿无异的面孔,小小的潮红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他的身体在襁褓里蠕动着,并未觉得自己与旁的孩子如此不同。可是他偏偏雌雄未辨,惊世骇俗。
如懿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可悲。她原本以为这个孩子是一生下来就夭折了,才被皇帝下令烧死的,却从不知道原来他真真切切地存活过,他甚至不知道这世界的善意,便被恶意所毁灭。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有没有办法让他活着?如懿看向皇后,她的脸上带着冷冽的决绝。如懿忽然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世间太多事不能由她抉择,这孩子的生死也一样。
故而,她只是静静沉默着,听凭皇后下了命令料理了孩子。皇帝受惊太过,去了长春宫休息,自己则跟随皇后留下来,去劝慰玫贵人。
从永和宫出来,夜已深沉。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如懿远远听着寝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底的微凉如同被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凄寒而明亮的冷。她从大氅中伸出手来,接住从无尽的暗色夜空中落下的清冷雪花。这样冷清而小朵的雪花,落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伴着玫贵人无助而悲切的哭声,冬夜的寒意,无声无息入骨侵来。
第二次。这种生命流逝的无助,是如懿第二次如此真切地体会。
玫贵人骤然丧女,不只合宫惊讶,连太后亦颇为伤心。宫中人心浮动,高贵妃亦在背后私语,玫贵人是骄奢享福太过,才折了孩子的阳寿。流言如沸,幸而如皇后所言,永和宫不许外人出入,玫贵人才免了惊扰,可以安心休养。但玫贵人伤心如斯,皇帝却也再未踏足永和宫一步探望安慰。太后几度欲问皇帝玫贵人死胎之事,皇帝也不过含糊了几句,便过去了。